故岑握住晏谙的手,只觉烫得吓人。“太医来了没有?”故岑隔一会儿便朝门外问一句,守在门口的小厮都快被问哭了,“没有,小的再去看看!”晏谙高烧不退,里衣都让虚汗给浸湿了。故岑拿毛巾给他净面擦身,里衣换了几回,保证晏谙身上干爽着。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了。愁眉不展之际,下人忽然来报:“太医到了!”故岑一怔,转而狂喜:“快请进来!”太医给晏谙把过脉,“发热好说,下官开一剂猛药,想法子给王爷喂下便是。只是不知为何,王爷心气郁结严重,依下官来看,王爷这不像是高热引起的昏睡,倒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自己不愿意醒来。”故岑焦急追问:“那可如何是好?”太医斟酌着言辞:“既然是郁结之症,自然是将心结解开,便可不药而愈了。下官只能为王爷退热,辅以安神固元之药,至于旁的……亦是无能为力。”送走太医,故岑吩咐下人将药熬得浓些,撬开晏谙的齿关给他灌下去,一碗药洒了大半,灌下去的那些没过多久便被晏谙吐了个干净。故岑便让人再熬,自己咬着牙再灌,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算是把药喝了下去,烧慢慢的退了。晏谙双目紧闭,褪去潮红之后面色苍白憔悴不堪。故岑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晏谙在马车上抓着他的手那般牵着晏谙,在只有两个人的寝殿里低声呢喃:“王爷,求您快醒过来吧……”晏谙被困在庭院中不停地和人厮杀,血泼得老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和这些人拼杀,只是一次又一次机械而麻木地挥剑。庭院的门忽然被推开,故岑站在门外,唤道:“王爷。”晏谙浑身一滞,当即便要追上去,然而更多杀手围拢过来,一柄柄钢刀架在颈侧,晏谙被死死地控制在原地。故岑深深地看了晏谙一眼,仿佛没看到他的处境一般,转身离开。“别走!”晏谙拼命挣扎着,可施加在身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根本不容他反抗。晏谙咬着牙被摁着跪倒在血泊中,他被抛弃在这里,独自与强大到可怖的敌人对抗,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胜算可言。晏谙绝望地看着别院的门缓缓闭合,周身止不住地发冷。齿关忽然被人撬开,一股热流冲进来,紧接着晏谙便尝到了汤药苦涩的味道。意识逐渐回笼,晏谙感受到有一只手抓着自己,将他带离了那片只有鲜血和黑暗的地方。“无论如何属下都会陪着王爷的。”是他的声音!晏谙头痛欲裂,在脑海中拼命回想关于那个人所有的记忆。他说,他叫故岑。身上温暖干燥,晏谙指尖微动,触及柔软的锦衾。“王爷……”故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醒了?”晏谙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故岑熬得通红的眼睛,以及眼下深深的乌青。翌日,皇后晨起梳妆时,宫里的总管太监弓着身子进来,汇报道:“娘娘,昨儿夜里衡王府往宫里递了牌子,求了太医到府里给衡王医治呢。”“哦?”皇后由着宫女给自己戴上明珠耳坠,“衡王病了?”“听说是反复烧了两三回,这才连夜请了太医。太医说是风寒引发的高热。”铜镜里映照着姣好的面容,皇后微微侧首,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方才漫不经心地说:“差人赏些补品药材过去。”毕竟请了太医,消息传到了宫里,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不关心一下说不过去。“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太监顿了顿,接着道,“娘娘,还有一事。”皇后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吩咐道:“都下去罢。”“是。”宫女们依着礼数先后退下,太监上前一步,低声道:“衡王府的陈鹏被打杀出去了。”皇后闻言眉心微坠:“怎么回事?”“听说是以下犯上、顶撞主子。”“王府里的眼线中数他爬得最高,原以为是个有本事的,不成想这般不中用。”皇后鬓边的流苏轻晃,“衡王恣意惯了,一气之下打杀一个下人……罢了,让太子多留意他些,不过莫要贸然动手,免得打草惊蛇。”“奴才明白。”晏谙正倚靠在榻上出神,故岑轻轻敲门,端着晾好的汤药,“王爷,该喝药了。”“不是说了不用你伺候吗?”晏谙看着他,“本王病倒的这两日你时刻守着,实在辛苦,该好好休息才是。”“属下睡一觉便好了,不打紧的。”故岑笑笑,将药端给晏谙,“王爷身子还没好利索,属下不放心。这药是太医留下的,有固本培元之效,王爷趁热喝吧。”晏谙将药一饮而尽,想了想,道:“本王有一事交给你去办。”故岑道:“王爷吩咐。”“陈鹏不是个例,但府中还有谁是如他这般的眼线,本王也不清楚。想办法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底细都调查清楚,包括出身以及来王府之前曾在何处任职等等,务必将有异心的那部分挑出来。”晏谙眼眸微敛,“这是个大工程,不必急于一时。毕竟,衡王府建了许多年,沉疴痼疾也不是一日便能跟除的。”“是。”故岑接过空碗,他原本应该退下了,如今却踌躇着欲言又止。晏谙瞥他一眼,“想说什么说便是,本王又不怪你。”“太医说,王爷此病凶险,是因为心气郁结。”故岑抿唇,“属下在王爷身边待得不久,不清楚王爷究竟有什么事埋在心底,竟将自己逼成这样。属下虽然愚钝,可若王爷不嫌弃,便可向属下倾诉,哪怕属下不能替王爷排忧解难,也总好过王爷糟蹋自己的身子。”晏谙心中一动,“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为本王做了很多了。”消沉日复朝后,晏谙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仍旧照常上朝。晏谨原本还按照皇后的意思仔细留意着他,但见晏谙不论什么事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话甚至还没以前多,便渐渐放下了疑心,懒得管他许多了。下了朝,做完自己原本也不多的分内事,换身常服溜达到茶馆里听说书的讲话本子。寻个窗边的清净位置,晒着冬日午后暖阳,要一壶碧螺春、两碟糕点干果,磨上半日再回府,日子悠闲得不得了。晏谙捏了颗花生米塞进嘴里,对守在自己身侧的故岑道:“你也别拘着了,坐下来跟本王一起听听书喝喝茶。”故岑犹豫了一下,“属下和王爷同案而坐不合规矩……”“这里是茶馆不是朝堂,这么多规矩本王看着累得慌。”晏谙无奈地重申道,“你坐下。”故岑只好端坐在晏谙对面,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只是垂眸盯着桌面,时不时抬眼瞧瞧晏谙。台上,说书人摇头晃脑,讲得声情并茂,台下时不时有人叫好。然而这故事再精彩,主从二人却没有一个将注意放在故事上。晏谙掀开茶盖撇撇浮沫,低头抿一口清茶,眼神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仿佛万事不经心。故岑将他这幅模样看在眼里,眸中的忧虑一直不曾散去。不怪晏谙每每坐进马车里都是满身疲惫,看似时时消遣,实际却未有一刻真正松快过。故岑张了张口,几度欲言又止。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真正说些什么,便听“啪——”地一声,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欲听下文,且将明日。”晏谙终于被惊堂木拍回了神,撑着膝头起身,“走罢,”他望着窗外的天色,“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府了。”故岑便跟着站起来,询问道:“王爷明日还来吗?”“来。”晏谙甩甩袖子,摇着头笑道:“当真是无趣地紧,若不是怕大病初愈饮酒伤身,酒楼也当比这儿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