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绷紧了眉,他袖中,食指缓缓地抵住了掌心,对着竺兰却面带一丝浅笑,“你这段时日太累了,我不过是想你放松些。咱俩好上了以后,总得有个机会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不是么?宿州是湘东之地,算是繁华,烧制瓷器一绝,古玩行当也发达,且时兴赌石,若能侥幸,以卑贱之钱换高昂之玉,岂不美哉?我从前涉猎过玉行,不过因为别事抽身得太早,不知眼力钝了没有,实不相瞒,男人么,总是想给女人留下他最厉害一面的印象。我觉得你也必会喜欢。”
竺兰不喜欢,她们这样的微贱之人,凡与赌沾边的,她怎么可能喜欢。
她的脸色有几分迟疑,虽无明确的拒绝,但她肢体上的抗拒,和嘴唇的翕动之间隐约透露出的不满,魏赦却捕捉到了,心中咯噔一下,那股岩浆烧得更沸了。
果然她是不愿意的。
竺兰抬眸看了魏赦一眼,飞快地侧身,避免了与他视线撞上。
不是什么青涩少女了,她是成过婚有过蜜恋,也品味过失去之人,她晓得魏赦现在对她方是热恋,撇下她一两月对他来说有些长久和难熬,不过再是心存依赖和不舍,他总不至于做得比阿宣还要差,就黏人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是没见着,她现在忙着的是什么事。当下,酒楼才是她的人生大事。
脱离这个目标的一切努力,看起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深深呼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轻声道:“魏公子,要是之前的话,我应也可能会答应的,不过现下我实在抽不开身,对我而言,这场赛事很重要,我知道我未必能赢,但我必将全力以赴,这个当口,没什么能让我放弃的了。”
魏赦退了一步,脸色有些惨淡。
竺兰瞥目向他,一向怦怦乱跳,见了魏赦便一发不可收的心,在这一次竟表现得如此冷静而理智,甚至让自己都有点意外了。
魏赦支起笑容,点了下头,“也好,我一人去了。”
苏绣衣到处找不见人,前一轮有人因为紧张腹痛,当场被抬了下去,竺兰突然被宣布成了接替的,她急匆匆地拎罗裙飞奔而来,张口呼道:“竺家妹妹,到你了,你快些过来!机不可失!”
竺兰恍惚着被这一语惊破,如梦如醒,匆促地便转身跟随苏绣衣一前一后迈下台阶离去。
再没有回头。
……
日暮时分,忽彤云密布,不出一盏茶功夫,淫雨霏霏,如浇似泼地朝地势低洼的江宁城灌了下来。
五岳酒楼一别以后,高昶想想还是不对劲。竺氏对自家兄弟不说无心吧,至少是绝没什么深情可言,魏赦贸贸然去,说不准还会碰一根硬钉子,自己那个建议后来想想,实在太不可行,于是心怀愧疚,来魏赦如今落脚的别院叩门。
小厮说,魏赦淋了一身雨,身上发热,已沐浴之后,睡下了。
高昶一惊,“他热症发作了?”
魏赦的热症虽是自己作出来的,按理说自己循环真气便能够压下去,但他辅用的那个一气乾坤粥却真真是个害人之物,高昶怕他弄巧成拙把身体喝出了毛病,因此忧心忡忡,急着去看上一眼。
小厮拦住了高昶的去路,恭恭敬敬地道:“公子真歇了,他特意嘱咐过谁也不见,高小公子莫让小的为难,小的也不过是照吩咐办事。”
“他真无事?”
高昶兀自不放心。
但小厮却态度坚决,又摇了下头。
高昶叹了口气,也只能不去扰他了。
大夫已来看过魏赦这症状,说是外邪侵体,郁火内结,兼之淋雨之故引起的头痛脑热身体发烧,开了两副方子便走了。不过风寒而已,算不得大病,大夫也没太放心里。
魏赦额上敷着一条冷帕子,一动不动地蜷卧在满室橘红暖光笼罩之下的云床上,闭目,四肢僵硬得如生了锈的铁般。外人叩门,他也不回应,女侍多问了几句,魏赦忽抄起手边的一只香炉朝门框上奋力掷去。
巨大的砰地一声,女侍惊吓得花容失色,禀退也省了,落荒而逃。
人去后,魏赦的胸膛仍急促不住地起伏,弯腰捞起床下因为发怒扔铜炉时滑落的浸了冷水的帕子,再度盖在额上。
但不够,这条冷帕子不过杯水车薪,他浑身仍旧如同架在火上煎熬。
魏赦重重地闭上了双目,抬臂,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一股陌生的钝痛感袭来,野蛮无比,肆意地欲吞没他的意识。
天色渐渐向晚,下雨时,天总是黑得快上那么许多。
狮子头是竺兰还算拿手的淮扬菜,赢下对方,争夺晋级名额于她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但饶是如此,因为没有百气锅的相助,她用猪脚、蹄筋、母鸡炼制高汤时,还是费了不少心力。因此这一场下来,也算是疲惫。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才得胜出了结海楼,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幸而苏绣衣会看天色早有准备,分了一把伞予竺兰,才没教她淋成落汤鸡。
等竺兰回来时,雨势已渐渐小了,只是天色漠漠,淅淅沥沥的碎玉般的雨点落在叶叶心心的芭蕉丛中,尤是清晰可闻。竺兰擦了一番额头上沁出的混着细雨的汗珠,正要转过回廊,无意之中瞥见魏赦房中幽微的,让泄露的微风勾弄得时明时灭的灯火。
竺兰驻足,停下来看了片刻。
这个时辰还没有歇下,也不知晚膳用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