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月光下,白翁一行人忠心耿耿,护送着钟离越直往海边逃去。
以杭如雪为首的几方援军,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骆青遥虽已被救出,但当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夜绝不能叫这帮人逃脱了,只因——
那已经集齐的八张羊皮地图,还在钟离越身上,若真叫他们逃脱,开启那阴兵鬼阵了,天下必将有一场不可预估的浩劫,届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将会为人间带来一场最可怖的梦魇!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夺过那些地图,彻底毁掉!
夜风猎猎,海浪翻涌,当白翁领着所剩无几的残兵,护送钟离越赶到海边时,却一瞬间如坠冰窟,难以置信——
他们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那破军楼的侠士们早快他们一步,将绳索割断,尽数毁掉了海边的船只!
白翁一跺脚,来不及多想,揽过钟离越,又扭头奔入了夜风中。
一行人且战且退,终是被逼到了海边一块高高的礁石上,前方除却一望无际的大海,再无生路!
那些残兵守在礁石前,在漫天箭矢中,咬牙抵抗,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别再逃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就此归降吧!”
骆秋迟上前一步,在月下一抬手,漫天箭雨陡然停下,他遥望那礁石上的两道身影,长声喝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交出那海底墓的八面地图来,这荒诞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月光笼罩着海边那方礁石,白翁携钟离越站在那高处,望向下方将他们重重包围的兵马,呼吸急促间,正要开口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在月下传来:
“孩子……小越,你放下一切吧,不要再抱着复国的执念了,余生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些简单快活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月下重重的包围圈中,那忽然走出来的一道身影,在辛鹤与骆青遥的搀扶下,抬头面向礁石,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双目被剜,本应被关在地下石室中的辛启啸!
他与辛如月、杜聿寒被辛鹤与骆青遥他们从石室里救了出来,却不急着让那喻庄主先瞧一瞧伤势,反而执意要赶来这海边,保下钟离越一命。
夜风掠过他的衣袂发梢,他头发尽白,一番纷纷扰扰后,终是重见天日,却仿佛苍老了十岁般,从前的一身威严都被海风冲淡,只剩下过尽千帆,看透浮生世事的沧桑。
倘若他还有双眼,此刻一定是饱含热泪,带着如同父亲一般的深深望着钟离越,“孩子,放下这一切吧,你还能够回头……”
辛鹤望着礁石上那道穷途末路,一夕间从云端高高坠下的身影,也是百感交集,双眸泛红了一圈。
骆秋迟在一旁扬声道:“是啊,童鹿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不如趁早点放下执念,交出手中的那八面地图来,还可换取一线生机……”
钟离越目光幽幽地望着礁石下的包围圈,一身清贵的皇袍在月下飞扬着,他背脊孤傲地挺立着,长长的影子摇曳间,声音在呼啸的海风中,忽地冷冷飘来——
“如果归降了,这些被你们俘获的童鹿百姓,朕的子民,他们会得到善待吗?”
礁石下的一众人心中一喜,见钟离越似乎有松动之意,骆秋迟连忙扬声道:“当然,我以东夷侯的身份向你保证,绝对妥善安置童鹿遗民,不伤他们一分一毫!”
终归是些普通的老百姓,大梁与童鹿也没有宿怨,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一切,让这场腥风血雨止于今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钟离越似乎在月下笑了笑,又迎着夜风,幽幽问道:“那朕呢?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朕?”
事实上,都不用多此一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果然,骆秋迟在月下一怔,斟酌了一番语句后,才委婉道:“你随我们的军队回盛都,皇城那般大,完全可以找一处地方让你住下,定是山清水秀,让你忘却前尘往事,余生无忧。”
钟离越唇边的冷笑更甚,心中亮如明镜,怎会听不明白这藏在话中的深意?
“找哪一处地方给朕住?”他冷笑之中带着一丝讽刺,站在月下道:“是一间屋,一处庭院,还是一座山庄?”
冷风拂过他的皇袍,他声音在风中遥遥传来:“什么山清水秀,余生无忧,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换个地方囚禁罢了,这一回,又能望见头顶多大的一片天?”
骆秋迟在月下一时语塞,心思急转间,正欲再开口时,那钟离越身旁的白翁已经上前一步,沉声喝道:“陛下,不用再跟他们罗嗦了,童鹿人不会归降的,老臣愿用血肉之躯,为陛下战至最后一刻!”
他虽提足了力气说话,声音里却明显能听得出一丝颤抖,身子也在大风中摇摇欲坠,似乎有些站不稳,钟离越忙伸手一扶。
这一扶,他却是脸色大变。
只因在白翁的后背处,他竟是摸到了一手的黏稠,那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少年面色煞白,这才发现,原来身旁的老者后背早已中了数箭,生生撑到此时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站不住了。
“阿翁!”
钟离越泪光闪烁,那忠心耿耿护了他大半辈子的老者却终是无力支撑,高大的身躯霍然倒了下去,钟离越凄厉的一声划破夜空:“不!”
海浪呼啸,冷月照着那方礁石,老者躺在少年怀中,老泪纵横,声音中带着无尽悲怆:“陛下,老臣对不住陛下,要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