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赶来江都质问李镜
“他没考,他没考,他没考……”李镜背着手,在县衙后院来回疾走。
出发前一夜,李棋曾抱着他哽咽说“舍不得公子,不想去了”,该不会是怕考中了被迫与他劳燕分飞,临阵打退堂鼓?可不考便不考,回来就是,省试至今已有两月,怎么也该到家了。
莫非有人嫉妒李棋才名,设计害他、令他错过考试?倒也不至于。科举乃社稷大事,李棋又是众学子瞩目的焦点,天子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谁敢犯此天条?李镜思索着,一张阴阴假笑的肥白面孔浮上心头,他顿觉毛骨悚然。
靖王!
当初姑母含冤自尽,靖王使出那般绝情手段逼李镜扶柩离京,就是不想让他留在长安城,生怕他捅出二十年前江都旧事。如今他身边人李棋赶考进京,还带着“密信”上门拜见左峻,在靖王看来,岂不十分可疑?靖王怕李棋高中得势后向天下人揭穿自己老底,于是赶在省试前将李棋封口……李镜想到此处,不由得浑身发毛,胸口憋闷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们,再去寻他。”
李镜提一口气,勉力吩咐道,“一路往长安去……”
常青见他激动手抖、几乎站不稳,赶忙上前扶住他劝道:“明府放宽心,八成是遇上风雪,在哪一程耽搁下了。小的们多叫几个兄弟,水路旱路往北找去。”
于哨儿手按着刀柄,正色道:“明府,事不宜迟,小的即刻乘快马上路,到京里报官寻人吧!”
李镜手按胸口点点头,想想又拦住于哨儿,回书房匆匆修书一封。信中他询问左阁老可曾见过李棋,求左阁老拨冗查问李棋的下落,并吩咐于哨儿务必亲手交给左峻。
转眼上元佳节将至,于哨儿与常青去了十来天,音信全无。李镜茶饭不思、昼夜不宁,不知设想出多少种可能性,时而说服自己宽心静候,时而又把自个儿吓出一身冷汗,以至于神智都有些涣散,有时旁人叫他,他竟置若罔闻。
正月十四那天夜里,上灯后李镜独自在书房凝神苦思,忽听外头哐哐有人砸门。他急忙提袍去应,开门见两个批甲军汉,正搀扶一位鹤发苍髯的矍铄老人下车。
“敢问阁下是……”李镜向长者行礼,话未说完,却听那老将军宏声道:“你是江都县令李镜?”
李镜只道是上官巡查路过,赶忙俯身要拜,却被老人拦住。
“老夫乃十五年前江都县令樊锵。”
樊锵?李镜记得,左阁老说起过,樊锵如今官至豫州刺史,是位手握兵权的重臣。
“樊将军在上,请受下官一拜。”
李镜深深作了个揖,将老将军请进内堂,“不知老将军深夜莅临,有何指教?”
樊锵偏头使了个眼色,随行一队军汉便在门外散开立正,几步一人将书房团团围住。
“李镜,圣人既已下旨抚恤江都县民,你不妨将所查二十年前水患一案的详情,向老夫说来。”
李镜暗自揣道,当年樊锵在任时也曾一力帮助王寂上诉,至今仍年年上书参左阁老“渎职之罪”,他自然有资格知道真相。于是便将许家父子之死与水患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并替左阁老澄清罪责。谨慎起见,唯独将靖王派人唆使梁王毁堤一节隐去。
不料樊锵听罢不甚满意,竟拍桌骂道:“黄口小儿,休得蒙骗老夫!江都一案明明另有隐情!”
李镜被吼得一愣,诧异道:“樊将军何出此言?下官入宫面圣时,便是这般禀明圣人……”
樊锵瞪着他“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澄黄折子,抛在桌上严厉道:“你如何禀明圣人,全凭你一人所言,只怕圣人信错了人!”
李镜抚袖拾起奏本,翻开一看,不知为何心里便咯噔一下。
这是樊锵请圣人为他新得的孙儿赐名的奏表。圣人醉心黄老之术,爱好测字起名,朝中众臣纷纷投其所好,家中添丁便上书求天子赐名,圣人热衷此事,何乐而不为,往往有求必应,从不令臣下失望。汝南樊氏世代镇守中州,圣人自然格外重视,御笔朱批道:“名曰许焕?不好,水火无情,不如许昌。父母八字如何,须再斟酌,时不我待,速复。”
“许焕”、“许昌”,“水火无情”,这些字眼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斟酌起名,可任何一任江都县令都能一眼看出,这分明说的是二十年前旧事!圣人的意思很明确,江都一案“须再斟酌”,而且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查实复命。
与这份批示一同到来的,还有左峻暴病身亡的消息。此前樊锵听闻江都新任县令李镜上京为民请命,竟得圣人召见、拨乱反正,原本十分欣慰;看到这份朱批他不禁震惊愤怒,原来圣人对李镜所查案情并不认同,却不知何故不能言明,竟在赐名的朱批里语带双关、加以暗示。左峻原本是唯一还在世的当事之人,在这当口儿离奇暴毙,樊锵一想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因而更加不敢怠慢,当即便带人乘军马南下,昼夜不歇赶来江都质问李镜。
“当年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你说左峻是代人受过、并非有意抛弃乡民,除他一家之言外,有何凭据?”
樊锵声如洪钟,神色颇具威严。
李镜却顾不上回应,兀自双眼盯着奏本,脸上血色渐渐消褪。突然,他两手一松,奏本直直落地。樊锵起身指着他要骂,却见他跑到桌案前,在一沓沓案卷纸张中呼啦乱翻,嘴里嘟囔着:“不是,不是,不一样,不一样……”
李镜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毛边稿纸,旋即仓皇扑倒在地,拿起奏本两相对照。那是李棋抄写的一篇经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水”字与“不”字,与奏本朱批中的形神皆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