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兵说:你是那个姓乔的新兵吧。
乔念朝的心里平静一些了,他默然地看着赵老兵。
赵老兵又说:哭吧,哭了就好了,我在这喂了四年猪没少听人在这哭。连长在这哭过,指导员也哭过,你们的排长刘双林也在这哭过,想家时哭,遇到事也哭,哭过了就没事了。
乔念朝向赵老兵走去,坐在台阶上,掏出烟,递一支给赵老兵,赵老兵接过了烟。
赵老兵说:想家了吧?许多新兵都想家,哭两次就不想了。
乔念朝觉得眼前的赵老兵很亲切,似乎他早就认识赵老兵似的。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想跟赵老兵在一起,因为赵老兵不会伤害他。于是他就脱口而出:赵老兵,我跟你学喂猪吧。
赵老兵不相信地望着他。半晌,赵老兵才说:别说胡话了兄弟,谁愿意干这些没出息的活呀?
他答:我愿意。
赵老兵认真地又看了他一眼。
从那一刻起,乔念朝下定了喂猪的决心。
乔念朝的新纪元
乔念朝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喜欢上了连队猪圈的氛围,还有喂猪的赵老兵。赵老兵的真实姓名叫赵小曼,男人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所以乔念朝对赵小曼的名字印象深刻。
乔念朝之所以下定决心去喂猪,没有人能说清楚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在那一刻,他觉得这里的环境很适合自己的心情。这里只有几头猪,还有赵小曼,他喜欢这里的猪和人。乔念朝申请去喂猪,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他是在父亲找他谈完话的第二天,父亲那时还没来。别人自然不知道他们父子谈话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乔念朝想出到连队去养猪,连队干部还以为这是首长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以为是乔念朝和父亲谈完话之后,思想认识水平有了一次大跃进,自愿申请到连队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
连队最脏最差的工作,可能就是喂猪了。刚当兵的青年人,走进部队都是满怀理想壮志的,当然没有人愿意去喂猪。喂猪的编制放在炊事班。炊事班还好一些,那毕竟是给人做饭,喂猪算什么。
乔念朝看中的不是这些,他搬到猪圈旁那间小房子里,一下子就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踏实。以后再也不用出操,不用跑步了,他和赵小曼一起,和猪打交道。很快,他就喜欢上喂猪这个行当了。说喜欢,他是真心的。
早晨,连队其他战士列队出操的时候,赵小曼和他刚刚起床,开始打扫圈舍和周边的卫生,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别的人已经收操了,他们开始给猪热食,有一口大锅,泔水放在锅里,热气腾腾的,然后用桶提着,倒进猪圈的槽子里,猪们就幸福得一边哼哼着一边吃食。
乔念朝望着眼前这种景象,有几分感动。他叼支烟在嘴上,蹲在那里,出神入定地望着那几头猪。猪很快就接纳了他,已经把他当成亲人了。不管他喂不喂它们,只要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它们总会侧起身子,就是最懒的那头白猪也会睁开眼睛,甜蜜期待地望着他。他想人和猪是有感情的。
赵老兵也蹲在那里,他不望猪而是瞅脚下的蚂蚁,两只蚂蚁在争一个饭粒,你争过来它争过去。赵小曼不时地把那粒饭一会儿挑到这,又一会儿挑到那,逗弄得两只蚂蚁相互介蒂,又相互费尽巴力地寻找着已经到嘴的食物。看着那两只蚂蚁很忙乱的样子,赵小曼就哧哧地笑。
以前乔念朝远远地经常能够看到赵小曼这样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那时,他把赵小曼想象成傻子或者弱智。总之,那时的赵小曼和自己的生活远得很,不着边际的样子。现在,他和赵小曼已经是同类人了,就多了许多的悟性和理解。他喜欢赵小曼这个人,觉得他质朴得可爱。
晚上那段时光,是一天最漫长的时候,有时两个人就蹲在猪舍外面的空地上,有时坐在屋内的床上,两个人关着灯吸烟,烟头在他们的嘴边明明灭灭的。
赵小曼就说:乔念朝,你爸在老家是个啥&ldo;倌&rdo;?
这句话问得乔念朝一惊,他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自从上次和父亲谈了那次话之后,他最怕别人提到父亲。以前他虚拟着把父亲想象成自己可以依傍的大树,最后他发现不是。
赵小曼就哧笑一声之后才说:我爸是牛倌,全队的牛都归他管。从我记事起我爸就当那牛倌。刚入伍的时候,连长问我有啥特长,我说我能当牛倌,结果我就来喂猪了,当上了今天的猪倌。你爸是啥倌呀?
乔念朝乐了,乐得呵呵的,他憋着气说:我爸是羊倌,放着全队的羊,有好几十只呢。
赵小曼就一副遇到知音的样子,拍着大腿说:我说得不错吧,这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爸要不是羊倌,你一准不会喜欢猪。像咱们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喜欢猪呀,羊呀,牛呀啥的,你说是不?
乔念朝在黑暗中瞅着赵小曼,点了点头。这次他没乐。
赵小曼又说:啥人啥命。俺爸是牛倌,你说我能出息到哪去,当几年兵养几年猪。等我回老家了,俺爸放不动牛了,我就去替他的班,给全村放牛去。
赵老兵的话平静如水,他没有抱怨生活,更没有哀叹命运的不公。
赵小曼还说:本来去年我就该走了,连里找不到喂猪的,连长劝我再干一年,我就再干一年,多干一年少干一年能咋地,人反正能活几十岁呢,也不差这一年,你说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