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臭臭花鼓子。
老连长一时惬意,就吩咐贴身的短胳膊挎娃子,拿缎子被面给刘奴奴披红。一时又是敬酒哩,碰杯哩,觥筹交错中,老连长忍不住自己吼叫起来,说他唱的是《女儿回十》,孙庆吉说这是《十爱姐》的调儿《打牙牌》的词儿,你全给混到一起去啦!
小跨院(6)
老连长就说,小时候在石瓮沟听过瞎子大姑唱《女儿回十》,这五六十年了,再没听过,是没人会唱了?失传了?刘奴奴就说唱是都会唱,就是词儿太酸太臭,唱不出口。老连长就说那啥时候了,你背过人给我唱一尺子,刘奴奴说要唱就在大场子上唱,场子烘热了再臭的花鼓曲曲儿都出得了口!
老连长红眼睛一夹,豪爽地说:&ldo;那好,你先看酒!&rdo;这是两盅子西凤老白酒,老连长一仰脖子灌下,手背一抹厚嘴唇对刘奴奴说:&ldo;你是用嗓子的,你随意。&rdo;
刘奴奴分了半盅子给孙庆吉,自己倾了盅子伸舌头一舔一舔地品着。
老连长又朝十八娃竖起一根指头,十八娃就赶紧过来给他的木碗里换上茶水。刘奴奴就奇了怪,刚才竖一根指头是挠脊背,这会儿竖一根指头是倒茶水,他就弄不明白,这俩人是如何传递意思的。忍不住拉过老连长的手来看,老连长的手指粗短胖肿;又拉过十八娃的手来看,十八娃的手指修长柔软。刘奴奴嘴里&ldo;啧啧&rdo;着,老连长就说话了:&ldo;你别小看我这十八娃啊,脸儿没有十五的月亮圆了,眼儿也没有十五的月亮明了,可这十个指头啊,那个光滑啊,那个软和啊,指甲尖儿都是酥的。指头蛋儿上又长着眼睛,你身上哪儿痒痒,用不着指点指头蛋儿自己就去了‐‐‐&rdo;
刘奴奴就翻来复去地抚看十八娃的手,老连长又说:&ldo;这十八娃是我府上一宝啊,有人出二百块银元要买我都没出手啊。这次我的俩参议进省,他们就推举了十八娃手上的美妙,说送给杨主席做仆人。杨主席哈哈一笑说,日后再说日后再说。你看我这十八娃还有大用处哩!&rdo;
老连长说十八娃就像谈论他家的一只碗盏或者一把扫帚,孙庆吉心里如刀子掏搅,她毕竟曾是自己本家兄弟的媳妇啊!当年着,这位苦胆湾的人尖子,肚里正怀着娃,丈夫就无缘无故地没了头。只说老连长这位远房亲戚承携了她,没想这如今成了人家手中的工具和玩物。按村里人的想法,老连长肯定是纳她做了小,这倒也罢了,世事就是这,可谁想得到十八娃会是这般的下场!
想到这儿,孙庆吉忍不住打一声嗝儿,腹中顿觉肝肠下坠,紧缩屁股慢夹腿,一股热尿就遗到裤裆里。由不得屁股一抬,伸手摸了一把,见满手的尿水淋漓,就红着脸儿指责奴奴:&ldo;你咋把茶水倒在了凳子上!&rdo;
刘奴奴当然心里明白,不便说他什么,只顾以兰花指掩了嘴&ldo;哧哧&rdo;地笑。偏不偏老连长是哪儿疼就朝哪儿戳,他搬住孙庆吉的肩膀问:&ldo;哎哎,你那遗尿的毛病儿好了吗?我二婆子给娃讨了个验方,灵得很哩,你不妨试试呢!&rdo;老连长倒也是好心,以往见了总拿他这毛病儿寻开心,可这回是诚恳的,是真切的,孙庆吉的脸上是红一阵的白一阵,手上是端起茶碗又放下。所幸刘奴奴机灵,他蛇过头挡住孙庆吉尴尬的脸,嗓音明快地对老连长说:&ldo;你说的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年轻着谁没这毛病啊!就是人家在他屋里尿床,外人咋得知道哩?孙兄这&lso;尿床王&rso;的外号儿,全是他婆娘在外编排他给喊出来的。两口子戳打了一辈子,互相揭短露丑全当是耍耍哩,黑来里枕头一摞四条腿儿一绞又说不清谁是谁了!&rdo;
老连长仰面大笑,一股子酒都喷了出来,短胳膊挎娃子忙拿手巾给他抹了脸。他又歪过头给孙庆吉说:&ldo;这鬼奴奴真正是房中术的专家,三句话不离本行,再家常的话他都能给你扯到荤事上。你这尿床王真正是逢上了好搭档,有趣,有趣!&rdo;
突然,外边就锣鼓喧了天,又是鞭炮窜街炸响。蚂蚱脸的卫士长赶来报告,说是龙驹寨的五帮班头抬了&ldo;摞食&rdo;上来拜中秋,磨盘大的月饼俩人抬一个整整十五个,还有骡子队驮着各种礼物在东背街停了两行!老连长就赶忙起身换衣,二婆子三婆子外加十八娃三人六只手,又是系纽子哩,又是戴礼帽哩,又是挂大砣石头镜哩。半个时辰之后,老连长打扮成绅士模样出现在楼门口,身上是七长八短的长袍马褂,脚上是黑绸暗花的窄口布鞋,文明棍儿勾在臂弯,双手抱着拳,&ldo;有失远迎有失远迎&rdo;地说着,厚唇一咧,黄牙一龇,作笑着伸臂引手:&ldo;请,请请!&rdo;
五帮班头就依次鞠躬行礼,他们鱼贯而入,个个提着袍角谨慎而行。天近黄昏了,一行人真正是擦黑进城。
大会议厅里,眨眼间就灯火通明,眨眼间就撤了杯盘,眨眼间就摆上了佳节盛宴。老连长请班头们上座,班头们请老连长居中。一手推让中,热酒就在老连长手执的铜盅子里荡漾,诸位就赶忙举盅同声恭贺&ldo;月圆人圆啊&rdo;,&ldo;中秋吉祥啊&rdo;。三盅酒落肚,诸位话语渐多,老连长始知他们还带来了一班子竹林关的东路花鼓子,这是老连长的嗜好。老连长过八月十五,吃不吃月饼都不关当紧,当紧的是不能没有花鼓子听!
老连长真正是喜出望外,他当即就高举了酒盅,抬高嗓门儿说:&ldo;真正是好!真正是好!看来,我这民国二十年真正是坐了顺风船啦。这中秋节我一没捎书带信,二没下帖子邀请,可一下子来了两班子花鼓,你们是商量好了要在我家门口打对台啊?是这啊,今晚上咱就好好看看热闹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