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戏红娘,那却也无妨,奴有个朋友会撒网,三网两网打住你,放在锅里熬鱼汤。
锅里熬鱼汤,那却也无妨,变一个鱼刺儿碗内藏,单等姐儿来饮汤,鱼刺儿扎在你咽喉上。
扎在我咽喉上,那却也无妨,奴有个朋友会药方,汤药丸药都用上,把你送在后茅房。
送在后茅房,那却也无妨,变一个苍蝇茅房藏,单等姐儿来解手,一翅儿落在你花心上。
落在我花心上,那却也无妨,奴有个朋友会使枪,三枪两枪扎住你,看你轻狂不轻狂……
唱到后来,瞎眼外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八娃就插进来和外婆对唱。外婆用沙哑的声音扮唱牧童,十八娃用明亮细嫩的嗓音活脱脱地唱出小姐的天真活泼,再加上蹦蹦跳跳的动作,直把老连长听得心都醉了。他拿筷子插了玉米芯子,一边戳脊背上的痒痒处,一边小声跟着哼唱,及至曲儿终了他还闭着眼自个儿受活。看他拿玉米芯子戳脊背的笨样儿,十八娃过来伸手给他挠痒痒,他就受活得直喊:&ldo;上边上边,好!偏凹里偏凹里,好,好好好!&rdo;
草庙沟(8)
再说这老贩挑父女俩人,说说话话就到了庙上。这是一片开阔堤岸,破庙坐在那里像一个打盹的老人。庙后有八张炕席大一块沙地,沙地四周是腰竹林,是毛苇子,是野枣刺,是胖官腿1,密密麻麻,幽深暗绿,又有岚气迷蒙。老贩挑四向望了望,给女儿说:&ldo;我娃到庙里尿去。&rdo;
十八娃就到庙里去。门楼子在,门扇已经没有了。院里荒草半人深,庙墙的壁画上漏痕淋漓,蛛网中的神像龇牙咧嘴,十八娃迟疑了。老贩挑解下扁担拾掇黄豆袋子,扬头见女儿愣在那儿,就说:&ldo;快去呀!&rdo;十八娃刚朝门楼洞迈了一步,刷一个活物冲出来,闪电一样不见了。听女儿一声尖叫,老贩挑嗨一声就操起扁担,目光一转,又丢下扁担,说:&ldo;一只兔子。&rdo;
十八娃就退回来,死活不进庙院子。
爹又拾掇他的黄豆袋子。看女儿畏畏缩缩的样子,就顺口说:&ldo;我娃到庙后头尿去,在这里不会有啥事的。&rdo;
女儿就把包袱塞到爹怀里,夹着碎步到庙后头去。老贩挑绑好黄豆袋子,就坐在扁担上吸旱烟。他盯着庙后头的丛林,思想着他那苦命的宁花。他打贩挑一走,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回来了,宁花总是欢天喜地,说起在干娘家遇着的姑表兄,说起十八娃把老连长叫干大,说起老连长给了娃一块银元,又是欣欣慰慰,又是隐隐忧忧。宁花没告诉她南山罩抢人那场事,也没说老连长火烧红崖寺。但在老贩挑的心里,南山这地方实在不是老幼妇弱住的地方,先是汪家道,再是陈贵生,你剿我,我剿你,一队粮子刚走,一队粮子又来,互称对方为匪,杀杀打打的不得安宁。突然又冒出来个南山罩,既不保境也不安民,只是抢女人要粮食。再加上老连长的&ldo;灰皮&rdo;兵,三天两头从城里下来办差,这一窝一窝吃粮的人,哪个的人影影都叫老百姓心怯。于是,老贩挑就有一个想法:等十八娃在孙家过顺势了,就迁到州川里去,州川里毕竟世事清明些,何况孙老者又是有面子的亲家。他还算计着十八娃坐月子的事,孙家没有亲家母,是不是到时候叫宁花下去侍候娃的月子……正想着,却突然觉得娃去尿尿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见出来,心里一毛就要起身过去查看。
突然,十八娃像龙抓一样尖叫起来。老贩挑抽出扁担就急扑庙后。可是,庙后风平浪静。女儿蹲在沙地上,双手捂了脸,见父亲跑过来,就嘤嘤地啼哭。老贩挑操起扁担抡大刀一样扫过一丛灌木,急问:&ldo;咋啦?我娃咋啦?&rdo;十八娃用衣襟捂了下裆,夹着腿跑过来,身子颤抖着说:&ldo;我的裤子不见了,我的裤子不见了!&rdo;爹问:&ldo;咋着哩?咋着哩?&rdo;女儿说:&ldo;我尿完刚要站起来,忽儿一股旋风刮过,我的裤子就不见了。呜呜,这咋回去见人呀!&rdo;
老贩挑二话不说,拖了十八娃就跑,一只胳膊还挟着黄豆袋子。十八娃一手把包袱捂在怀里,一手拖了扁担,她顾不得精腿光屁股,只知道跟上父亲狂奔。扁担蹭在地上嘶嘶啦啦地响,一时间草庙沟里弥漫着魔鬼般的恐怖气氛。
一口气跑了半里地,老贩挑停下来。他见身后并没有歹人追赶的迹象,才叫女儿打开包袱,到草丛里去把娘给的八幅子罗裙穿上。
他依老样儿用扁担挑了黄豆,又紧拉着女儿惶惶悚悚赶路。
苦胆湾(1)
父女俩是半后晌回到苦胆湾的。
苦胆湾里三百来户人家,紧紧地结了个村子附在州河的肘弯儿里。孙老者的庄院在村边儿上。这是个跨着东西厦屋的四合院儿。上房三间,东西两间的顶棚上合着板楼。东间是孙老者的卧室,西间是一大家人的锅灶,中间当堂子靠后檐墙并排着两个三隔子柜。三隔子柜一隔子能装担五蕃麦1,三隔子能盛四担五,麦秋二季收了粮食两个柜装满就是九担。不过如今,一个三隔子柜已经空了,里边放着衣帽杂物,放着染房的几本子账、几盒子黑矾、算盘、戥子。平日常用的大秤小秤,杆是杆砣是砣地放在柜盖上。靠西间沿界墙一溜儿放了四个八斗瓮,瓮里装着日常吃的黄白二米、黑白麦面、五豆杂粮。三隔子柜前是一张雕花八仙桌,桌两侧各置一张旧布包了扶手的老圈椅。三隔子柜上方的后檐墙上,挂的中堂是工笔水墨牡丹,两边的对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