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不知是幸或不幸,因为多惠突然阵痛,所以还没来得及向高田屋报告这件事。宿舍里只有我、多惠和阿藤。于是我跟多惠说,太一郎还不知情,就算知道了,太一郎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说什么不原谅你,绝对不会。我跟她说,太一郎可能会哭会感叹会悲伤,但是绝不会生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比任何人都痛心的你,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不会遣人到高田屋通知这件事,过一阵子再说。五天、十天都好,直到你恢复精神,觉得可以跟太一郎见面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也不会让任何人到这儿来,你尽管放心。
&ldo;至于这么做是好是坏,我一直觉得自己没做错,多亏了当时那么处置,才得到了你这个宝贝。
&ldo;事情发生在多惠分娩后第三天的夜里。那时,死婴承蒙地主好意帮忙,厚葬在附近寺院的童子冢。尽管我还是一想到死去的婴儿就掉眼泪,总算稍微松一口气,结果陪在多惠枕边照料她时,不小心打起盹儿来。
&ldo;那时已经是半夜,正值九月寒气增强的时节,四周一片虫鸣。我醒过来时,发现多惠的被褥是空的。那时我简直快发疯了,心想得去找多惠才行,撑着榻榻米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心里一直在想,多惠一定不想活了,不是跳河就是上吊,反正一定是想寻死。膝盖哆嗦得不听使唤。
&ldo;结果后门却传来多惠的呼唤。她叫着,老板娘,老板娘。
&ldo;我几乎是爬着来到后门,看到穿着睡衣的多惠手里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她紧紧抱着婴儿,可是没有力气起身,就坐在泥地上。
&ldo;我问她怎么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多惠在我打盹那时死了,变成幽灵坐在那儿。她那时瘦得可怜,一脸苍白,气息奄奄,实在不像活人。
&ldo;不过多惠没有变成幽灵,她好好活着。活着,而且在笑。
&ldo;老板娘,真不可思议。我听到婴儿的哭声,以为是死去的婴儿在叫我,半梦半醒地来到这里,这孩子竟然就在门外,她被搁在外面。你看,睡脸好可爱,是女孩子,老板娘。
&ldo;多惠说完,让我看了那婴儿。我接过襁褓,感觉到刚出生的婴儿体温,闻到婴儿的奶香,也一屁股坐在泥地上。&ldo;阿铃,那婴儿就是你。&rdo;
&ldo;那晚铃虫在叫,像是有成千上万的摇铃在摇,声音清脆,从脚底涌上来包围我们。
&ldo;是的。想必是你的亲生母亲生下你后,认为没办法养活你,才决定送给别人。但是她没有把你丢在路边或桥下,也没有把你丢在寺院前,而是把你留在高田屋宿舍的后门外。她把你裹得紧紧的,让你不觉得冷,你那时睡得很香甜。我想,你的亲生母亲可能是希望高田屋收养你,才把你托付给我们。多惠也这么想。
&ldo;通常捡到孩子时必须到办事处报案,但是多惠不愿意这么做,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失去你。也许办事处会送给别人,上头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所以多惠不愿意报案。
&ldo;老板娘,她是我的孩子,是神送给我来代替死去的孩子。这孩子是我生的,是不是?多惠哀求地对我这么说,我实在不忍心拒绝。那时我也担心,要是硬去报案,多惠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不只是这样,其实我也一样,为你凑巧来到高田屋,来到多惠身边这不可思议的奇迹而深受感动。
&ldo;好,这孩子就当做是你生的。万一上头发现这件事要惩罚,我一个人承担。等到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这样答应了多惠。
&ldo;第二天我遣人去通知太一郎。多惠起初打算瞒着太一郎,跟他说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但是我反对。我认为还是坦白对太一郎说比较好,夫妻之间不能有事隐瞒。再说,就算死去的婴儿已经在童子冢安息,已经升天了,也许很快就会转世投胎,但她或许也想见阿爸一面吧。太一郎也会想去墓前合掌祝祷吧。我对多惠说,隐瞒不好。多惠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我们全跟太一郎说了。
&ldo;太一郎和多惠一样,觉得和你之间的缘分很不可思议,很感谢上苍。他说,这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哭着摩挲着你的脸,当场给你取名叫铃。说你是在铃虫鸣声守护下出生的,这名字不是正好?
&ldo;我们三人商量过后,决定瞒着七兵卫爷爷,告诉他婴儿平安生下来了。阿铃,我想你也清楚,爷爷很顽固……做事中规中矩,当然,他绝对不会反对收养你。可是他经营高田屋这么大的铺子,在町内也颇有声望……站在他的立场,也许会说,违反上头规定,把捡来的孩子当成自家孩子毕竟不好,不,他一定会这么说。因为有这层顾虑,我们决定瞒着爷爷。
&ldo;另外,那时阿藤也在场,她知道来龙去脉,而且她也赞成我们的做法。所以这件事可说是我、多惠、太一郎和阿藤四人之间的秘密,我们一直隐瞒到现在。
&ldo;好了,阿铃,我说完了,没隐瞒任何事。并不是秘密被揭穿了,我才说出来,我本来就打算等你长大以后,告诉你这件事。我虽然没对太一郎和多惠说,但我一直都这么打算。
&ldo;你没看过亲生父母,就这点来说,也许你的确是孤儿,所以你才看得到那个叫阿梅的幽灵,跟乖僻胜看得到阿梅是一样的道理。阿梅会接近你,或许也是因为这点。再怎么说,留在活人内心的疑问、心结和悲哀,正是跟幽灵相通的关键,这道理,我今天比看戏更近距离地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