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五指刚刚摸于刀柄,一股阴寒之气便直贯而来,若是毫无内功底子的人,当场即会经脉俱裂而亡。
叶千琅本欲将五阴焚心决的寒气借着刀身灌入对方体内,不料却被一道炽热内力逼退回来,于是眉眼一挑,当即又续上两分劲力,倾了倾身子问:&ldo;什么人?&rdo;
寇边城同样倾身向前,不卑不亢笑答道:&ldo;买卖人。&rdo;
明面上两人神色自若,一来一去一问一答,实则早已在彼此掌下来往较量。
两股掌力对接,愣谁先逊一分都有受伤之虞‐‐也就更难为了这柄刀,你来一道寒气,我去一股热流,冰火两相融,刀身上渐凝水气,水气须臾又聚成水珠,滴滴落于地上。
你进一分我便也进一分,转眼两人已是气息相闻,交睫相距。
&ldo;卖什么?&rdo;
&ldo;卖药材。&rdo;
&ldo;什么药?&rdo;
&ldo;这药男人用得着,女人用不着,壮年用得着,老年用不着,有情人用得着,无情人用不着……&rdo;寇边城直视那双点漆凤目,嘴角一点笑容颇不正经,也颇显亲昵,&ldo;三教九流都用得着,独和尚太监用不着。&rdo;
&ldo;哦?&rdo;叶千琅微翘着一侧嘴角,也看不出这笑容是讥是刺,&ldo;那请问寇公子,叶某是否用得着?&rdo;
单看这人的面色与桌上的烈酒,便知他寒气入体,须借之御寒。寇边城敛了敛面上玩笑神色,道:&ldo;寇某江湖漂游四海为家,略通疑难奇症,大人若是不嫌弃,寇某或能相助驱除大人体内寒气。&rdo;
&ldo;不必,叶某不喜人情。&rdo;对方开口竟称&ldo;大人&rdo;,显是眼力不错,认得自己脚上的官靴。叶千琅真真一笑,这一笑虽浅却艳,更是无比默契,使得俩人不约而同撤了掌间劲力。
&ldo;高轩莅止,不胜荣光。&rdo;将龙纹宝刀完整归于对方,继而自报了家门:&ldo;在下叶千琅。&rdo;
第五章
这一夜不太安生。
外头雨势稍缓,骤雨化作细雨轻敲瓦檐,耳边免不了便有些窸窣声响,似众口籍籍,低语喁喁,挥之不去。
叶千琅向来睡得少而浅,身边倘有一点风吹糙动也会将他逼醒过来,醒后常常头疼欲裂,再难成眠,是以他从不容旁人在自己入睡时靠近。曾有个自恃貌美的小婢偏不信邪,趁夜摸进叶指挥使的房里,敞着一双玉辱一粒脐眼,擎着一支西域来的催情香,欲把生米做熟,一夜从平地跃上枝头。
岂知连太监都招架不了的催情香竟无作用,叶千琅被那几声莲步惊醒,还未等这腴润娇艳的美人爬上床榻,便目现血色,出手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确是垂髻之年落下了这个病根子,彼时叶千琅还没这么个好名字,因是出生于腊月十九,小名便唤作十九。家里还有个长他几岁的姐姐名唤阿五,姐弟俩时常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同寝同食是亲密无间,七岁的叶十九跟着父亲上山找吃食,还不忘捡些漂亮的石头回来赠予阿姐。叶阿五手巧,愣是把那蓝荧荧的石头打成了一双耳坠子,一直戴着不离身。
可惜好景不长,万历年间灾异频生,时旱时涝,时闹蝗灾,时闹鼠疫,叶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仿佛一夜之间十室九空。
人活着万般苦,想痛快一死都不容易,这稍不留神就会被别的饥民撸去,成了他人的口中餐,祭了他人的五脏庙。
叶阿五常将自己嘴边的一口稀粥省给弟弟,还不忘攥着他的手,贴着他的耳朵叮咛,十九,夜里万不能睡太死,否则便活不成了。
腹内白土鼓胀,难受得紧,叶十九半懵半懂,只管继续形影不离黏着阿姐。
直到阿娘被活活饿死,阿爹也饿出大病,某日把姐弟俩叫到跟前,仔仔细细却一言不发地打量一番。
当天夜里叶十九突地听见响动,却是贪得睡梦中那一点点不畏饥馁的快意,不愿睁开眼睛。
翌日醒来床榻上只余他一人,阿爹端来一锅肉汤,告诉他,昨儿夜里你阿姐被摸进村子的野狼叼走了,村里人赶去狼窝时已是迟了,只得杀了那野狼的崽子泄愤。又一指那锅汤道,这便是野狼肉。
叶十九再是懵懂年纪,也知道自家阿姐遭了大难,心里原本悲痛,却抵不过自己久不知肉味之苦,见这碗狼肉汤肉香奇异,汤色莹白,便也不顾汤汁烫口,匆匆接过汤碗吞舔起来。
直到将肉汤喝尽,方见汤碗里剩着一只蓝荧荧的耳坠子。
叶十九只愣不过一瞬便定下心神,趁阿爹不备,将耳坠子收进袖口,又以手中长箸敲了敲碗沿,问阿爹再讨一碗。
只是夜里忽然腹痛如绞,没跑出屋子多远便骨碌跌进坑里,吐得昏天黑地,和着满面又馊又臭的泪。
只是头顶挂着一弯残月,冷如钩,煞如刀,从此照得人再无好眠。
虎毒尚不食子,可人若被逼到极处,只怕也得应那孟老夫子之言,异于禽兽者几希。亏得叶父年轻时还读过书,中过孝廉,唬得了远近被肉香吸引的邻里,却唬不了自己这个早慧的儿子。
多熬不过半个月,父子俩再次饿得疯魔,叶父本欲杀了自己的幼子分食,终因不舍这根叶家的独苗,仰天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高举的柴刀。
叶父临终前已憔瘦得薄薄一片,脸容凹陷不成人形,他簌簌落下两行老泪,依依握紧儿子的手,千言万语的不甘与不舍化作最后一句嘱托:十九啊,阿爹不盼你来日朱黻金冠飞黄腾达,只求你活着便好。
家人失尽之后,叶千琅便单耳戴上了姐姐的耳坠子,更因此侥幸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