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位沈家大公子,对自己的三弟,可是夸了又夸。当然后面少不了痛心疾首地说他如何被美色所迷,犯下不可挽回之事等等。
最后为了不给天下读书人抹黑,这才上书学政,请求除去他的举人功名。
那一番话,齐宣当时本是不信的,但如今见了沈怀瑜本人,却又觉得有些话,也并不是夸大其辞。
比如即便是一身黑衣,他也是身姿挺拔,气势不凡。此时虽是坐在下首,但不卑不亢,面上虽有死气,但眼神却是一派清明。
不多时,茶水已经泡好,元瑾汐先是给齐宣端了,又递给沈怀瑜。
齐宣拿起,抿了一口,忽然道:“沈公子的石子已经投了出去,不知路可问明白了?”
沈怀瑜诧异地看了齐宣一眼,他刚刚之所以一言不发,除了在观察齐宣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元瑾汐在场,他怕贸然开口,会让妹妹难办。
但却未曾想,齐宣似乎完全不避讳她,直接开门见山。
既如此,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当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质小盒,挑开盖子后,递给齐宣,“王爷请看。”
齐宣疑惑地接过,只见盒子里是一块黑糊糊的膏状物,凑近一闻,有点蜂蜜和烟叶混和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股呛鼻之感。
“这是?”
“这东西,有叫如意益寿膏的,也有叫紫霞膏的,但更多人还是习惯性地称他为福寿膏。”
“福寿膏?”齐宣一惊,再次仔细打量手里的东西,“这东西不是百年前就被禁绝了么,你是怎么得到的?”
沈怀瑜目光望向平阳城方向,嘲讽一笑,“这是沈家贩卖之物。”
“真是该杀!”齐宣砰地一拳,直接砸在石桌之上,力气之大,甚至将桌上的茶具震得抖了抖,显然,这是动了真火。
元瑾汐不明所以,她没听过福寿膏这三个字,有些好奇地瞟向齐宣手里的东西。沈怀瑜怕妹妹吃亏,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好奇,以免引得齐宣不耐。
只是,未等元瑾汐注意到他的眼神,齐宣就已经将盒子递了过去,“你知道知道也好,这东西别看名字好听,十足十祸国殃民的东西。”
元瑾汐小心接过,凑近闻了闻,“奇怪,这东西怎么那么像阿芙蓉?”光闻还不能确定,她又用小指挑了一点点放在嘴里,抿了两下,呸地一声吐掉,“就是这个味儿。”
这一下,两个人都有些奇怪,“你还知道这个?”
“小时候县里的郎中用这东西给我治过痢疾。”
沈怀瑜点点头,“不错,这福寿膏,就是由阿芙蓉制成。这东西吞服时,虽然腥臭难闻,但却可治病。《本草纲目》中所记,此物能治泻痢、脱肛不止。”
“但若是放到烟锅中吸食,”齐宣接话,“气息则香甜如蜜,闻者飘飘欲仙,不但能让人上瘾,还会夺人精气,让人形销骨立,干瘦如同僵尸一般。而且一日不食便痛苦万分,前朝甚至有记载,吸食者会卖儿卖女以换一小块这东西。”
“此物若是流行开来,亡国灭种,是迟早之事。”
元瑾汐吓了一跳,不论什么东西,一旦能到“灭种”的程度,那关联的必是数百万,不,应该是数千万甚至是上亿之人的性命。
“那,那沈家贩卖这个是为了……”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了。
沈怀瑜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冷冷道:“自然是为了让人吸食,以便获取暴利。”
“确实该杀。”元瑾汐恨恨地道,说完后又紧张地看向沈怀瑜,“兄长你没有……参与吧?”
“当然没有,大约一年前,我在学院读书时,偶然发现有人吸食此物,就上了心。只是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自己家里。后来我暗中收买了一名婢女,名叫水莲,让她帮我打探消息。只可惜,在最后一次传递消息时,被人发现。”
“至于后面的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
元瑾汐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有些佩服齐宣,没想到事情还真就如他所料的那样,水莲的死,确与沈怀瑜有关。
齐宣则将元瑾汐手中的东西取回,沉吟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道:“怀瑜此举,已是将沈家三代人的性命,全数放在了铡刀之下,你……舍得?”
“沈家人既然敢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抄家灭族就是应当之理。他日即便是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我也仍然不后悔。”
抄家灭族?
元瑾汐咣当一声打翻了手里的茶具,震惊地看向沈怀瑜,沈家若要被抄家灭族,那他岂不是也……
怪不得他一直穿黑衫,怪不得他一脸死气,原来是早已存了必死之志。
“兄长……,不,王爷,”她慌忙站起,绕过茶桌,扑到齐宣面前,“我兄长他,他……”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求情,只是觉得她刚刚把哥哥认回来,还未来得及到母亲坟前上一柱香,难道就要死了?
沈怀瑜却是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家之罪,罪不容诛。多我一个,也不冤枉。”
“不,不是这样,”元瑾汐心里真的急了,抓住齐宣的衣摆,“王爷,我兄长也算首告有功对不对,能不能饶他一命?”
“灭三族之罪者,首告可以留全尸。”沈怀瑜声音不变。
元瑾汐跌坐在地,心里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说等他拿了沈家的财产,全都给她添作嫁妆。因为他压根就没为自己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