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杨菀之神色平静地目送林伍走出冬官署,关上门,向来好脾气的她气得狠狠捶了一下桌面。张炬站在一旁,连忙劝道:“杨大人您息怒,这林工可能就是有点怪癖……他……他……”
想到林伍今日的表现,张炬也劝不出来。
“那方案根本不是他做的。”杨菀之笃定道。
今日下午的工作很不愉快,林伍坐在冬官署的办公室里半天画不出一笔图纸,支支吾吾说自己白天不在状态。在杨菀之审视的目光下,林伍终于画了两笔,就这两笔,就让杨菀之看出了端倪。
做方案那人笔头功夫很强,画线不用尺绳就能画得很直,而林伍画线时手抖得厉害,看得出有些功底在身上,但应该许久没有作图了。
若说是林伍自己有想法,但是手上功夫生疏,找人代笔,也还算勉强能说得过去。毕竟工匠重在手头功夫,冬官更重脑中策略。可这林伍显然脑子里也没有货。
那这方案究竟是谁做出来的?
张炬摇了摇头:“我也觉得有古怪,可是这可是五百两银子,若这方案不是林伍做的,又是谁能够心甘情愿为林伍做事?毕竟,如果只是一把子方案,有可能是林伍冒名顶替,可后面改方案的时候,林伍也改了……”
张炬家中不算富裕,他今年五十了,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本可以含饴弄孙,奈何自家儿子这次地动又被砸断了一条腿,为了保命只能全部截掉。家里丧失了劳动力,就没了收入,所以张炬才想要赚这五百两白银。不过如今看来,若是能在府城官署谋个职,也不错。所以站在张炬的角度,他很难想象什么人会放弃这笔巨款,心甘情愿给林伍做枪手。
焚琴一面给自家大人泡菊花茶下火,一面道:“也许是欠了林伍什么人情呢?比如救命之恩?”
“这是事关一城百姓的大事,协恩图报也得分个轻重缓急!”杨菀之咬牙骂道。
若真是如焚琴所言,杨菀之固然唾弃,可说到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没法介入别人的恩怨。可疏通堰塞湖是民生大事,怎么能交给一个冒名之辈?
杨菀之想了想,她其实大可以请林伍离开,让张炬全权负责这件事,可又觉得林伍背后那人实在可惜,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如此作践埋没?不由咬了咬牙道:“此事还是要查,明天且看林伍带来的图纸,也许他背后那人另有隐情。”
张炬也赞同道:“老爷子我也想会会那人。”
事情这么说定了,喝了几口菊花茶下火,和张炬对了对手上的图纸,杨菀之也只能无奈散值。一出冬官署的门就看见柳梓唐抱着臂倚在地官署的门口,还揣着一盏灯笼。暖黄色的烛光给青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听见冬官署的动静,柳梓唐睁开那一双桃花眼:“散值了?”
“你在等我?”杨菀之问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个凉了的蒸饼。
柳梓唐看了一眼她手上是蒸饼,被她咬了一口,齐齐的一圈牙印子。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菀菀还是挺爱漂亮的,尤其是长牙那会儿,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看自己新长出来的牙,要是那牙往外长了,她就一直往里面舔;要是往里歪了,她就一直往外舔。所以菀菀的牙一直很整齐。想到这里,就觉得那一圈牙印子可爱得紧。他开口道:“我还没吃晚饭,一会儿陪我去官署门口的巴香园吃一点吧?”
“我吃过了。”杨菀之指了指手上的蒸饼。
“你这蒸饼都凉了。”柳梓唐可不管她这客气,“我已经让琮生去叫好菜了,这巴香园有那炙蛙,加了茱萸、花椒等物,据说是黔中道那边传过来的吃法,虽然辛辣异常,但吃一次就很是上瘾。只是那菜分量太足,四五个人吃刚刚好,我和琮生二人去可就浪费了。”
到底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平日最听不得浪费二字。一听这话,杨菀之立马点了点头:“好吧。”
“张工要不要一起?”柳梓唐问道。
张炬五十岁的小老头了,哪看不出来年轻人的这点事儿。他听出来这柳大人也不是在和他客气,可他要是真的凑上去,就是心里没数了,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因为大人说可以留我在府城做事,我已经让家里人从老家过来了,我家婆娘肯定已经给我留了饭,我就不去了。”
如今杨菀之和柳梓唐都住在官署后院的小楼里,怎么走都是顺路了。告别了张炬,柳梓唐就带着杨菀之去了巴香园。以前在大兴的时候,好像两人也会这样偶尔一道散值(其实都是小柳大人制造的偶遇)然后去天青酒楼吃饭,这么想着,杨菀之倒是有点怀念大兴了。
“柳梓唐,等到赈灾事毕,我们回京述职的时候,一起去吃水盆羊肉吧。”杨菀之说着,已经回想起水盆羊肉的味道了,“怀仁坊东口的那家水盆羊肉做得特别香,你吃过没?”
“没吃过。能让你念叨的味道,肯定吃了一次就忘不了,等到回京的时候可以尝尝。”柳梓唐听见杨菀之这么说,眼底荡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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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回京述职,怎么也得等个两三年。述职之后,也许会继续回剑南道,也许会去别的地方。不过,她既然和他约定了这么远的事情,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
“大人,还有那家樱桃毕罗!我来剑南道以后一直在想!真的想死我了!”焚琴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