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司内,原本一进门就是公输班的一尊塑像,如今则被摆上了一个大香炉,上面插着吉利特意去白马寺求来的高香。香炉里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司内,让人感到心神安宁。公输班的塑像被抬上了神轿,吉利则站在主持之位,等到吉时,由杨菀之带头敬香,随后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抬着祖师爷的神轿在营造司转了一圈,就算完成了。
仪式的最后,神轿被抬回了原处,冬官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开始了新的一年的工作。
至于祭祀用的鸡、鸭、鹅,最后变成了营造司伙房今日的午餐。杨菀之端着婶子给她打的满满一海碗铁锅炖大鹅,发表今日的总结陈词:“这只大鹅是今日最大的功臣!”伙房里的诸位冬官纷纷埋头苦吃,连连点头。
祭完祖师爷,营造司很快投入了正常的工作中。下午,焚琴命人备了马匹,主仆二人一同入神宫视察明堂。新的明堂建筑已经基本造好,只剩最顶层的琉璃瓦还没铺完。建筑落成之后,还要做明堂室内的装饰。当今圣人偏爱华丽之物,他下令建造的新明堂,更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每一个阑额都雕刻了不同的浮雕,着以金粉、金饰,这些浮雕或描绘了圣人的功绩,或展现了辛周朝的繁荣昌盛,或呈现了神话传说中的场景。每一幅浮雕都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阑额上飞出来一般,焚琴每次随着杨菀之来神宫,看着这精美的雕花,不禁感叹冬工们的技艺精湛。而那耀眼的金粉和金饰,则让整个明堂都在太阳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焚琴忽然开口道:“说起来也有趣,大人第一次去郡主府时,郡主和我们说,大人见到她的郡主府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明明只是江南小镇出来的人,却像是见过大世面,很是稀奇。现在奴婢跟在大人身边,倒是知道大人为什么不稀奇了。”
杨菀之轻轻一笑:“当年的郡主府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却是无甚好稀奇的。只是可惜,如今几近荒置了。”
辛周朝实行官邸制度,杨菀之这种品阶的官员可以租赁官邸,但到了郡主、国公这样的地位,就可以住上圣人赏赐的宅邸。只是这些宅邸既然是赏赐的,也可以收回。郡主府便是太祖赏赐给辛尔卿的,如今辛尔卿和亲了,郡主府自然也收回到圣人手里,只是念及情分,一直没有赏赐出去。
那么好看的宅子,无人打理很快就会荒废下去。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作品,杨菀之思及郡主府,心下也是颇为惋惜。正巧自明堂回营造司路过昔日的郡主府,焚琴突然灵机一动:“大人,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怎么进去?翻墙?钻狗洞?”杨菀之被焚琴大胆的发言吓了一跳,脑海里盘算着在皇城里翻墙被禁卫军抓进天牢的可能性,毕竟她这要是再被抓到,算是再犯了。她算是知道这皇城里面的墙头不是随便可以爬的。
谁料焚琴却扑哧一笑,道:“大人想什么呢,奴婢身上还有郡主府的钥匙,我们可以从后门溜进去。走吧!”
两人绕到郡主府的后门,焚琴果然打开了郡主府后门的锁。两年没人打理,郡主府的池塘里都长了一层水藻,因为久无人居,倒是有些了无生气。庭院里的树倒是野蛮生长了,两年前栽下的紫藤已经顺着花架爬上了亭台,今年夏天应该能开出相当美丽的花。杨菀之看着这满庭草木,虽然冬时萧瑟,但已经能想象出春夏时节葳蕤的模样。
她指着眼前的树对焚琴道:“你看这棵梨树,原本栽下去的时候还担心活不了,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好了。若是能修剪修剪,一定更好看。”
“只可惜现在是冬天,这些花都不开。”焚琴环顾四周,也在脑海中想着郡主府开满鲜花的模样。
“说起来,当初郡主将你留给我,我还挺意外的。”杨菀之随口说道。
这两年,她不是没有疑问,只是一直没能说出口。况且焚琴对她体贴,她也懒得去思考旁的。
“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幽兰姐姐比我伶俐,而且她是孤儿,没有什么牵挂,我在老家还有亲人。”焚琴摇了摇头,“当时郡主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跟她一起去突厥,二是给我一笔钱放我回家。我阿弟在学堂读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我在外面有个体面差事,隔三岔五还能寄个一二两银钱回家,阿娘的压力也能小一些;若是拿了银子回家,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差事,也不过坐吃山空,然后找个人嫁了。在我们老家那地界,嫁了人就得伺候公婆伺候丈夫,有些女子即便在外头有差事,回了家一样是夫家的奴才,那我还不如留在东都继续给别人做丫鬟呢!至少我在外面做丫鬟,有工钱拿,而且若是跟着郡主和杨大人这样的主子,也不需要看什么脸色,可不比回家嫁人要强?我啊,就厚着脸皮把这些话跟郡主说了,求郡主别给我什么银子,把我赏给个好人家继续做丫鬟。国公爷惧内,府里是不要年轻丫头的,郡主就说正好也放心不下大人您,叫奴婢来伺候您了。”
杨菀之怪是好笑地点了点头:“你倒是聪明,可惜郡主给你找的这个‘饭票’不太有钱啊。”
杨菀之当上营造司司正以后,一个月月俸也不过从五两涨到了六两。平儿如今不需要她养着,她就每个月支了焚琴二两的月钱,只是比起焚琴在郡主府,却是少了太多。
焚琴倒不以为意:“奴婢本来也是穷人家出来的,如今的日子虽然不如在郡主府那样锦衣玉食,但好歹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什么人际花销,奴婢也知足。”
二人说着话,忽然闻得一阵清香,循香而去,正是那年和辛尔卿一同栽下的腊梅。杨菀之心念一动,伸手折下一枝盛放的腊梅道:“走吧,去一趟茶楼,趁着钱放还没走,将这个递给她。”
等到五月份,杨菀之收到了一个来自突厥的羊皮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根长长的、黑灰色的羽毛。杨菀之和焚琴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羽毛,焚琴问道:“郡主这意思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吗?”
送信的人解释道:“这是鸿雁身上最长的一根飞羽,听说是可贺敦亲手射下来的呢。”
杨菀之眯起眼睛,那年荒诞的梦好像成真了,她似乎能看见辛尔卿穿着胡服在草原上拈弓搭箭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
也是在这个五月,大兴城迎来了圣人登基以来最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