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王逢不在,这雨夜赶工的责任可就全凭郑世成一张嘴了。而且,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不然这畏罪潜逃的帽子一扣,营造司的黑锅可就大了去了。而赵学明也会背上一个御下不当的罪名,不想脱官帽,就要脱一层皮。
毕竟营造司的人了解王逢,别人不了解。
“此事稍后再议,”赵学明虽然心下慌乱,但面上不显,“趁着雨停,先检查一下村南的民居,然后去看看河堤和桥的问题。”
“是。”
四人卷着图纸前往念寺桥遗址,顺路查看村南的现状。经过一夜的抢险,加之后半夜雨势渐歇,寺下村南的水已经几乎排尽,民居的保留情况良好。维扬县毕竟在江南富庶之地,即便是下属的乡村,居民的生活水平也是很高的。寺下村的民居大部分是砖木结构,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火灾,寺下村新的民居都修有很高的封火山墙,部分还用石头垫高了基础。有几户看起来经济状况较差的住的是夯土房,夯土房虽然防雨但是并不耐水浸泡,所幸昨夜排水及时,也并未有影响。
如此看来,并不用加派人手来维护民居。
之后就到了念寺桥头。
考虑到菱塘河连通了大运河,河上常有货船、渔船和采菱船,原本设计的念寺桥是一座石拱桥,以便涨水时船只通行。此时只剩下一个堤坝的缺口,被用沙石临时堵上了。
“按照我们的图纸,桥是从河堤后三丈处开始起坡,按理是不需要破坏河堤的。”钱盎蹙了蹙眉。
“这个郑世成,一边又想买名声,一边又不想花钱。”赵学明冷笑道,“怕是觉得直接将桥架在河堤上更省钱,根本没顾着我们的图纸吧?”
“可是,这么大的事,王逢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放过去?他监工素来认真。”钱盎发问。
杨菀之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戴哥,你上次见王哥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前?”戴泽杰此时脸也沉了下来。
时值春末,运河上藻荇纵生,淤塞河道,营造司这月一直在忙着清理运河,念寺桥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普通营造,一个王逢就绰绰有余,他们没有精力过多关注。在营造司做工,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只因修桥筑屋动辄一两月甚至更久,日夜辛劳之中根本意识不到时间流逝。可如今杨菀之一问,众人顿觉事情不妙。
“不对,上周门房才和我说王逢来营造司点过卯,说念寺桥一切正常。只是那天我们在勘察运河的疏浚,都不在司中。”赵学明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很快,他作出了决定,“你们三人即刻回县城。杨菀之与钱盎去问门房,那日来点卯的到底是不是王逢;戴泽杰去县衙报案,就说营造司有人失踪了。”
“县丞不是已经带着县衙的人来了吗?”杨菀之忍不住问道。
“不一样。他们这次来是因着念寺桥倒塌之事,找不到王逢,很可能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在王逢身上,然后通缉他,最后找不到了就草草定罪结案,我们营造司也会受连带责任。但如果我们在县衙立案之前去报了王逢失踪,司簿就必须把王逢失踪案登记在册,如果他们想草草结案,我们可以上报州府,反咬县衙一口。”钱盎解释道。
“是的。”赵学明点了点头,“戴泽杰和杨菀之二人回去,办完事以后也不用再过来了,回家好好歇一歇,然后去运河那边看顾着。钱盎你歇息一下再回来给我报口信,等郡守来了,我能顶住。”
杨菀之知道赵学明其实是在照顾自己。她进了营造司以后,营造司的人都像她的父亲一样关爱她。她心下感动,领了差事和钱、戴二人一道回县城。
路过老桥桥头时正巧见着县衙的人在下游捞尸体,水边已经摆了五六具浮尸。杨菀之打眼去看,都是工役的模样,看衣服应该是没有王逢的。那些浮尸都被水泡的有些发白,有些恶心,杨菀之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别过了眼去。
“别看了,看了这个你回去该睡不着了。”钱盎道。
“嗯。”杨菀之闷闷地答道。
这一会儿困倦的劲头已经过了,但一想起王逢生死未卜,杨菀之有点想哭。说来这个王逢虽然和她父亲杨冰年岁相差无几,但也算是师徒关系,是杨冰一手将王逢从一个小小的工役提到营造司来的,因此王逢对杨氏姐妹也格外关照。只是碍于他是个独身的鳏夫,才一直和杨氏姐妹保持着些距离。当初杨菀之能进营造司做工,也是王逢同当时的工曹提的。
最开始杨菀之一直管王逢叫“王叔”,后来王逢说杨菀之一直喊戴泽杰和钱盎叫哥,管自己叫叔,显得自己好老,便随着戴泽杰、钱盎一起,一直“王哥”“王哥”地叫了。
钱盎和戴泽杰对视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王逢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他还活着,也是难逃罪责。作为同事,他们都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可,谁也没法说一句不是。无论如何,辛周律法对营造如此重视,也是在重视民生,他们本就该担这个责任的。
三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