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这暗人还有戏演过头的。”“齐放现在正在见一个重要的人。”“何人?”“那人倒也算你的贵人了,正是您那结义大兄——二等神武将军于飞燕。”“不可能!”我大惊,“此时大哥应该在攻打晋阳才是,再说我是两个时辰以前传的话,哪有可能如此快便回来了?除非武安王一早便命他回西京!”司马遽的白面具神秘地在月光下泛着光,微微歪着,直看得我额头冒了冷汗,我以女人的直觉感到他在笑我。“夫人所料应是不差,昨日主公便发十万火急之令,宣神武将军回西京述职。”“敢问宫主,可否带我去见我于大哥?我着实担心他的安危。”“好说,”司马遽慢条斯理地坐到石阶上,跷起个二郎腿,“本宫想向夫人讨个赏!”就冲你这态度是讨赏吗?我看你就是个敲诈犯才对。我暗中跺跺脚,走近他,绽开一丝温吞慈和的职业笑容,尽量和颜悦色道:“宫主说哪里话来?方才蒙宫主保护,木槿这才虎口脱险,理当粉身碎骨报答一二才是正理,宫主有何难事,但说无妨,木槿必尽心为宫主达成心愿便是了。”白面具同志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的笑脸后来终是没撑下来,显了原形,板着脸看他,“宫主笑轻点,小心笑脱臼了。”他一下子站起来,没有表情的白面具冷冷地看了我半天,然后慢慢向我走来。“你、你、你干吗?你这人,我好好答应你了,你怎又不说条件了?别这般瘆人,我可喊人了。”我发毛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就在我真要喊人时,他向我站定,对我说道:“我要小彧像正常人一样到上面去生活。想必你也听说了暗宫中人的规矩。不单单是小彧,本人要所有的暗宫中人像原家人、像所有普通人那样有尊严地活着。”月光下,他朗朗地说着。
这绝对不是条件,这是missionimpossible啊。
我踌躇了半天,咽了一口唾沫,尽量委婉道:“我觉得吧,可能宫主高估了我这个快要升天的……”我的话未说完,司马遽向我一步道:“夫人难道忘记了当初为救司马家在大理的后人说过的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果然是司马家的后人,对君家寨和我的过去了若指掌。
那厢里,他却慷慨激昂道:“我们司马家本应在我这辈获得自由,却因为叛徒司马莲而永世待在这个阴森森的地宫里。本宫虽与夫人误会重重,但夫人一向视自由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明白我暗宫中人的心情。本宫犹记,夫人曾请本宫好好照拂妖叔,那夫人可知,妖叔、小彧、我那逝去的妻子,还有众多暗宫中人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便是这可贵的自由啊!难道夫人眼睁睁看着我们,还有我们无辜的后人,永远失去自由吗?”我给他震了好一阵子,“宫主为何不去向三爷求助呢?我本是外姓之人,且马上就要升……”他又打断我的升天论,粗声恨气道:“试过了,他没有做到。”“啊,这……”“他毕竟是原家人,他……下不了这个手,还记得他娶过一个妾,有过一个孩子吗?”他叹了一口气。
司马遽满怀悲痛地告诉我,其实那便是他那可怜的琴儿还有刚出世的孩子。他本来想让琴儿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紫园里,便同原非白商定待琴儿有了身孕后到西枫苑以他的妻子身份活下去,这也是当年放我出紫栖山庄时原非白答应的条件,不想后来原非白兑现了他的承诺,司马遽的妻和子果然得到了自由。可是紫园的斗争祸及那对苦命的母子,被人残酷地在西枫苑下了毒,最后惨死在司马遽怀中。
我不由问道:“凶手何在?”“至今逍遥法外,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司马遽从鼻孔中嗤了一声。“究竟是何人?”我皱眉道。司马遽正要再说,却听素辉的声音传来,“主公宣夫人进紫园。”“你若答应,我暗宫中人今后必对你忠心耿耿,保你在紫园无忧。”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飘荡,人却已不见踪影。素辉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进来。军人特有的冰冷步伐惊醒了仆人,那两个睡在外间的小婢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素辉瞪了那两个女孩子几眼,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夜凉露重的,让夫人穿件单衣站在花林道上,自个儿倒睡得跟死猪似的。”那二人吓得立刻跪在冷阶上,哇哇大哭就要告饶,素辉正眼也不看地冷声道:“主公宣夫人进紫园,还不快替夫人装扮?”那两个小婢哆嗦着起身,为我换上件鹅黄缎面襦裙,披上件大红猩猩毡羽毛缎斗篷,匆匆地绾了头发,后面编了个大辫子。我上轿时,素辉轻声道:“夫人莫惊,侯爷宣大将军回京述职罢了,如今想是侯爷开恩,令夫人与家兄相见。”我一路忐忑地坐在轿子中,素辉则昂头策马在前面领路。
天将破晓之际,刚进紫苑的兽头大门,隐隐听到有惊天动地的声浪。我掀起帘子,看见有个子弟兵激动地来到素辉身边耳语一番,素辉惊讶地低声问道:“当真?”那子弟兵满面激动地点着头,然后不理素辉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素辉面露喜色,昂头策马,加快了脚步。我注意到我们的线路变了,原本前往荣宝堂的,改往那声浪的方向。一路行来,只看到周围不停有人或跑或跳地越过我们,他们也同那个子弟兵一样,兴奋异常。我们到校场停了下来。我钻出轿子,只见点将台上支起了銮帐,德宗高高地坐在正中央,下首站着原青江、原非白、原非清,还有宣王夫妇。那王沅璃已经换下戎装,一身粉色襦裙,乌髻高梳,玉容稍作装点,高贵优雅,底下则是人山人海的士兵仆从,好像都在等着看什么人。莫非是刚刚平定内乱,是要公布王皇后的罪刑吗?忽地有人高叫着:“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我踮起脚,还是看不到,还是素辉聪明,扶我站到马上,才勉强看到。
很多子弟兵也学我站在马背上或是石兽上,因挡着我的视线,便被素辉虎着脸一一赶了下去。这时,一轮全新的朝阳跃出地平线,当第一缕晨曦透过厚厚的云层,辉煌地照向那富贵非凡的人间紫园,只见一人顶着阳光走来。
那人雄腰虎背,身长八尺,豹头环眼,髭髯根根如钢丝硬挺,身着束身黑甲,那黑甲剑痕刀创累累,远远看去,只觉英勇神武,似战神下凡,正是我那黑大哥于飞燕。他手托一木盒,缓缓地向点将台虎步行去。
我看不清于飞燕的表情,只听旁边的子弟兵兴奋说道:“于大将军刚从晋阳战场上回来,大将军打败了窦英华的族叔兼守将窦亚昆。那可是窦家的大力神啊。晋阳城向来民风剽悍,物产丰饶,易守而难攻,听说于将军孤身赴城协议,乘此机会挖地道攻入城内,激战数日方拿下了晋阳城,真乃神人也。”“须知晋阳城素有陪都之称,晋阳一旦拿下,韩先生说我大庭朝便等于胜了一半。”素辉左手击向右掌,开心大笑着。周围的兵士各个派系混杂,有原氏东西营子弟兵,有前方归来养息的
天、元、麟、武、奉等各派军人,亦有轩辕氏的军队龙禁卫,但无论哪方军士,皆敬重于飞燕当年事迹。轩辕氏的龙禁卫多敬服于飞燕当年东北抗辽,救护皇城,后来被窦氏诬陷,皆为其在心中愤然抱屈,而原氏子弟兵出身将士多为西京人士,多是于飞燕的旧部同袍,感恩于飞燕当年同原非白解了西安之围。
众男儿难掩豪情,不断往前挤,可能是他的一个旧部,在众将之中高声欢呼:“大将军威武。”然后便有人激动地附和着,紧接着这种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渐渐地,这种热情感染了很多将官,那欢呼之声,形成欢乐激情的海洋,此起彼伏,随风远飘。
高高坐在金龙椅宝座上的德宗,本来静静地在九龙华盖下闭目养神,听到台下的欢呼声,不觉慢慢地睁开了睿智的眼睛,精光毕现地扫向于飞燕。
原青江的眼中微显讶异,转瞬即逝。原非白面含微笑,凤目沉凝,始终淡定地看着前方。
于飞燕慢慢走到近前,跪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礼,朗声道:“臣二等神武将军于飞燕,幸不负君父所托,献上晋阳守将,窦逆伪帝之族叔窦亚昆首级。天佑吾皇,我大庭朝千秋万代。”一个小太监上前来,飞快地将那装着首级的木箱呈了上去,让一个蟒服老太监打开箱盖,恭敬地托举给德宗看了一眼。德宗捧着那木箱,闪过一丝狠戾而兴奋的笑容来。
然后他对那个老太监点点头,那老太监走到台前,明明那嗓子尖细非常,却一句句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皇帝诏曰:神武将军于飞燕忠勇过人,功勋卓著,擢升一等广威将军,晋封一等忠勇伯,特加封上柱国荣号,赐物二千五百段,并赐金花。”德宗在宣王的搀扶下,手持一朵金灿灿的簪花慢慢簪在于飞燕的鬓边,慈容含笑。
那朵精致的金花插在于飞燕略显蓬乱的刚发上,看上去有些不太搭调,甚至有些滑稽,可是没有人想笑。
相反,我看到校场边上那灰发的赫雪狼流下了男儿泪,还有程东子也是胸膛起伏,紧握双拳,身躯发颤。
这,是一个庶民兵士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而这荣耀的背后是那无数士兵的炽热鲜血,我们每走一步,便有无数乱世英骨,马革裹尸,魂归故土。
于飞燕山呼万岁,以头伏地,恭敬非常。台下欢呼声雷动,我不由泪流满面,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奇迹般的胜仗和无上的荣耀,是于大哥还有燕子军拼得血肉之躯,方换来了原氏与轩辕氏的半壁江山,还有我的小小幸福。
“宣花氏木槿觐见。”忽然听到那太监叫我的名字,长长的尾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中。素辉喜滋滋地带着我走正门进了校场。刚刚站在我身边的子弟兵们方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由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还有几个惊叫着从石兽上摔了下来,也忘记了行礼,只是呆愣地看着我和素辉离去。
每走一步,我都感到无数的眼睛或深思,或好奇,或无措,或鄙夷地盯着我看,我的心中充满不安。我微抬头,原非白绝世的笑容映入我眼中,他对我更温和地柔笑着,我再看不到其他,唯有那潋滟的凤目悄悄地指引着我走到前面。
我的心平静下来,慢慢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德宗的眼中一派清明,朗声道:“花氏木槿,朕素体夫人德容淑恭,节烈文才,仁孝俭素,今护驾有功,收为义女,赐姓轩辕,封号贞静公主。特赐婚忠晋侯一等昭威将军原非白,择日完婚。”非白的凤目含着了然的喜悦。原青江面色不变,也许早就知道或是他亲自授意的。宣王看着我有点发直,宣王妃给了他一记眼刀,他立刻回过神来。
我彻底傻在那里,还是原非白下了点将台,跪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我才醒过来,同他一起伏地谢恩,心中纷乱如蚁,分不清是好还是坏。元庆四年,我们小五义的命运再一次改变,我终是被困在了原家,对段月容再一次食言。我将面对我的长相守,我知道,这将是比生离死别更大的考验。
《旧庭书》第一百三十五卷记载:
元庆四年,皇后王氏与太子谋逆,欲刺杀今上及宣王,事败,上贬太子及王氏为庶人,欲赐鸩酒,后改放泸州。四月二十,泸州发重疫,十室九空,废太子亦不能免,合妻妾子女及家仆共十七人皆相继染症而逝。废后幸免,悲痛异常,终私服死药而亡,上闻之,哀泣不已,竟二日未食,身体愈下。
元庆四年,四月初二,德宗诏告天下,封宣王为太子,大赦天下。贞义的花西夫人重出江湖,传闻为大理义商君莫问所救,密护七年,方显于世。上感夫人贞烈守义之名,收为皇室义女,特赐封号贞静,四月初七之吉日以公主礼赐婚原氏非白,成为西京城中特大号喜事。京中百姓无不希望一睹踏雪公子同花西夫人的风采,皆争相出门,迎风立于街头巷尾,观喜轿经过,一时沸盈于天,热闹非凡。
同年五月,大突厥皇撒鲁尔病几治愈,派诸探潜入中原,打探锦绣百虎破阵箭,奈何原氏保密森严,探子多被擒获,遂兴兵攻打嘎吉斯,掠铸器能人巧匠等千人回弓月城,至此潜心研发新型武器。
四月初二,南国大理先皇驾崩,谥号神圣文武帝,新皇段月容怒焚真腊叛军,并赐洛洛贵人等一干旧人一千余名活人殉葬先皇。于四月初七,踏雪公子大婚的同日,太子削长发,着素服冷然登基,年号久视,群臣皆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