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馒头庵
原来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好为送灵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后辈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在这里了。
往来宾客尽数送走,连王夫人、邢夫人等也先行回返城中,铁槛寺中只余下贾家人等以及至亲。这会子贾珍许是想着从此天人两隔,又大哭过了一起,强撑着身形安排众人住宿。
李惟俭寻思不过是对付几日,方才寻了个上房要安置,王熙凤便寻了过来,低声说道:“俭兄弟,此间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我看俭兄弟不如一道儿去馒头庵下榻。”
“馒头庵?”
王熙凤忽而恍然,道:“是了,便是那水月寺,因着寺里馒头做得好,是以又叫馒头庵。”
李惟俭知王熙凤寻自己要商议那暖棚营生的事儿,因是便应承下来。
王熙凤转头去安排,忽而念及俭兄弟这会子十五、六年岁,瞧身量比贾琏还高一截,可是再不能当成小孩子了。这般住到馒头庵里,难免往后会有风言风语的。因是王熙凤思忖一番,又寻了贾蓉作伴,转头打发人去知会馒头庵预备下几处房子来。
这会子大奶奶李纨随着王夫人等回返城里,铁槛寺中还余下几个别支的妯娌支应着,王熙凤眼见无事,便领了宝玉、秦钟先行往馒头庵去了。
又过了半晌,贾蓉这才硬着头皮寻了李惟俭,二人乘了车马往水月寺而去。到得水月寺,有婆子、比丘尼一并迎上来,只道还余下两处静室。
一处挨着二奶奶不远,一处则在外间。那贾蓉心中对李惟俭极为发憷,又想着这馒头庵里的‘馒头’极为可口,又哪里肯挨着凤姐儿?因是便抢着道:“俭四叔见谅,侄儿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合眼安睡,须得寻个安静的住处,那外间侄儿就先占了。”
李惟俭瞥了一眼,见其果然熬出了黑眼圈,心下不禁纳罕。秦氏亡故,按说这贾蓉理应并不在意才是,怎地熬成这般模样?莫非这两日没了管束,扯着丫鬟放飞自我了不成?
当下李惟俭并无异议,见贾蓉一溜烟的远去,李惟俭又打发丁家兄弟回铁槛寺安置,明日一早再来外头听使唤,随即自己施施然入得静室。
先有比丘尼送来温水,李惟俭略略净手,随即又有比丘尼送来斋饭。不过四样小菜,两个碗口大的馒头。李惟俭晌午不过用了些点心,这会子正是饿的时候,因是当即坐下来大快朵颐。
那几样斋菜也就罢了,滋味只是寻常,馒头里却另有乾坤!内中是梅菜、豆干还有不知名的材料混合而成,吃起来面香混着鲜香,果然滋味十足。
李惟俭吃饱喝足,喊来比丘尼拾掇过,转眼又送来茶水,他正饮着茶水,便有凤姐儿身边儿的婆子寻了过来。
“四爷,奶奶劳动您过去一趟,说是商量事儿呢。”
“好,我这就来。”
李惟俭起身,披了外氅,随着那婆子兜转到隔壁,临进房前便听得隔壁庵堂里传来宝玉、秦钟的嬉笑声。他不过略略顿足,便昂首入得静室之内。
静室里,王熙凤捧着暖炉端坐炕头,一手还撑着炕桌。身上穿着米白撒金牡丹纹样对襟大毛褙子,内里是浅紫镶边湖蓝底子五彩菊花纹样缎面立领衫子,下身灰蓝撒花马面裙,头面不过略略几样,尽数都换了银饰。比照过往,此时已然极为素净。
眼见李惟俭进来,凤姐儿紧忙笑着起身:“俭兄弟来了?快坐,平儿,上热茶,也让俭兄弟暖暖手。”
平儿应下,知自家奶奶要与俭四爷秘议,因是紧忙将几个嘴上不牢的婆子打发了下去,又点了妥帖的小丫鬟去奉茶。
李惟俭笑着略略寒暄,撩开衣袍坐在炕梢,待小丫鬟上了茶水,李惟俭捧在手中道:“二嫂子可是忧心那暖棚营生的事儿?”
王熙凤顿时蹙眉不已,四下瞥了瞥,平儿紧忙摇头,示意不相干的都打发了。王熙凤这才压低声音道:“俭兄弟不知,我原道那方子流传出去,不过是几家勋贵起了暖棚,供着冬日里自家吃个新鲜……谁想缮国公府实在不要脸子,拿着方子往外卖了不知多少不说,还扯着几户豪商在城外起了一片暖棚!”
李惟俭叹息道:“如之奈何?便是没有缮国公府,这方子也保不住啊。”
王熙凤如何不知?以大老爷贾赦那贪鄙的性子,说不得起初那方子还要一千两,往后见卖不动了,便是百十两也能往外卖!到时候说不得比如今还不堪呢!
俭兄弟与二姑娘的事儿,成了公婆的把柄,时不时的便来寻俭兄弟索要好处。王熙凤也是近日才是,敢情那公婆俩还欠着俭兄弟八千两银子没还呢。
王熙凤心下自是极为不甘,这会子都有心劝说李惟俭,不若舍了二姑娘吧,实在是得不偿失。可王熙凤也知,那暖棚营生于她而言乃是命根子,于李惟俭而言……怕是就没那般紧要了。
因是她暗暗压下火气,只道:“这还不到冬月,那缮国公府暖棚里的青菜就不住的往外发卖,俭兄弟你说——”
“二嫂子莫慌,”李惟俭笑道:“他既这般时候发卖,只怕是种得早了。二嫂子也知,前些时日京师里还有果蔬发卖,这才隔了二十几日,又能卖上什么价码?待到了冬月、腊月、正月,这才是真真儿的旺季。”
王熙凤蹙眉不言,依旧忧心。
李惟俭又道:“再者咱们规模上来了,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二嫂子莫忘了咱们用的可是锅炉,那缮国公府如今用的还是煤炉?这会子天儿没那么冷还瞧不出来,待到十冬腊月,咱们烧一斤煤顶他三斤的,贴着他本钱往外卖,不挤兑得他停了这暖棚营生,我这李字倒过来写!”
李惟俭这话声调不高,内里沉稳、自信,是以掷地有声。王熙凤原本心下忐忑不安,听闻此言顿时好一阵目眩。
她本就极重权欲,最是欣赏这般大权在握、一言定乾坤的人物,偏生嫁了个随遇而安、不求上进的贾琏。加之李惟俭这一年多身形抽条,这会子比贾琏还好高出一截,因是凤姐儿恍惚间只觉面前非是那初入荣国府处处小心、满面堆笑的小秀才,而是权倾一方的昂藏男儿!
不过须臾,王熙凤回过神儿来,禁不住笑道:“有俭兄弟这话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会子不是时候儿,我这边厢以茶代酒,先祝咱们那营生日进斗金!”
“二嫂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