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在干嘛?&rdo;她轻轻地问杰夫。
&ldo;想事情。&rdo;
&ldo;想什么?&rdo;
&ldo;我想回忆些事情。&rdo;
艾米心里猛地一沉,就像在一间黑屋子里摸电灯开关,却摸到一张脸一样。她想起去看外公时的情景。老人躺在临死前的卧榻上,像一个烟鬼一样地咳嗽着,浑身插满管子和监视器,清澈的液体流入他体内,流出来的却浑浊不堪。那时艾米只有六七岁,她一直不肯放开妈妈的手,就算妈妈要在即将离世的老人那凹陷的脸颊上亲吻一下时也不放手。
&ldo;你在干什么,爸爸?&rdo;她们刚到时妈妈问外公。
他说:&ldo;我想回忆些事情。&rdo;
艾米想这就是人们在等待死神降临时所做的事吧。他们躺在那里,拼命回忆生命中的某些细节,那些在经历时以为绝对不会忘记的事情,所有尝过的、闻过的和听过的东西,以及那些隐秘的想法。而现在,杰夫也在做同样的事。完了,他放弃了,他们不可能逃过这一劫了,他们会像亨利奇那样,被飞箭射死,尸骨上缠满藤条和小花。
不,不会这样的,她很了解杰夫。
&ldo;有个方法可以过滤尿液。&rdo;他说,&ldo;先挖个小坑,把盛着尿液的敞口容器放在洞里,上面盖一张防水的毡布。中间放一颗石头,这样布就会陷下来,下面放个空杯子。阳光把洞照热了,尿液就蒸发上来,遇冷凝结,水滴就会顺着中间的小石子流到杯子中。听起来觉得怎么样?&rdo;
艾米瞪着他,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跟上杰夫的思路。
她知道自己听不听都不要紧,杰夫并不是真的在说给她听,他只是把自己大脑中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就算她回答了,他也不一定听进去。&ldo;我很肯定就是这个步骤。&rdo;他说,&ldo;但是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rdo;他再次沉默,考虑着这个问题。黑暗中艾米看不清他的脸,但能轻易勾勒出他的轮廓,肯定正微蹙着眉头,额头上有皱纹。他正眯着眼睛专注地看她,但这只是一个假象。他真正看的是她的背后。&ldo;其实可以不用尿液,我们可以把藤条砍了放在洞里,热力会把其中的水分蒸发出来的。&rdo;他说。
艾米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自从他们到了这鬼地方以后,杰夫就有了一种恐慌,声音和手势都比平时要高亢。她想这可能就是焦虑的症状吧,就像其他人紧张害怕一样。但也可能不是,艾米想到这也可能是一种出乎意料的东西,比如说兴奋。艾米突然觉得杰夫一直在为人生中类似这样的遭遇‐‐危机、灾难‐‐作着准备,为此而研究、训练、读书、记住某些重要的信息。顺着这条思路,艾米意识到,如果能有人把他们带出绝境,那么这个人肯定是杰夫。她原以为这种想法会让自己倍感安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感到不安,她想从他那儿挣脱出来,跑回帐篷中去。他看起来很愉快,待在这儿让他高兴,这种想法让艾米真想哭出来。
&ldo;我不会喝尿的。&rdo;她想说,&ldo;就算是过滤的也不喝。&rdo;
但是她没说,而是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她闻到一种木头燃烧后轻微的麝香味儿,像是篝火的味道,胃马上就有了反应。她饿了,从早上开始她们粒米未进。&ldo;那是烟吗?&rdo;她小声地问。
&ldo;他们在生起火堆。&rdo;杰夫说,他伸出手臂,做出环绕一圈的动作,&ldo;在山脚下整整围了一圈。&rdo;
&ldo;烧饭吗?&rdo;
他摇摇头:&ldo;这样他们就能看着我们了,省得我们趁天黑溜走。&rdo;
艾米把这些信息连同附带的暗示、他们被围困的事实一股脑儿装进脑子。她可以再问他几个问题,通向这扇门的特殊通道敞开着,这个通道通向等待探索和发现的空间,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听他的答案,所以她什么也没说。恐惧紧紧追随着饥饿,胃越缩越紧。
&ldo;早上会有露水。&rdo;杰夫说,&ldo;我们可以把碎布条绑在脚踝上,在藤条中间来回走动,这样布条就能沾上露水了。我们再把它们挤出来,不多,但是如果……&rdo;
&ldo;别说了。&rdo;艾米忍不住打断他,&ldo;求你了,杰夫。&rdo;
他停住了,在黑暗中望着她。
&ldo;你说过希腊人会来找我们的。&rdo;
他犹豫了一下,像在各种可能的回答中做选择。然后,非常轻地说:&ldo;没错。&rdo;
&ldo;所以就用不着了。&rdo;
&ldo;我想也是。&rdo;
&ldo;而且天会下雨,这儿不总是下雨吗?&rdo;
杰夫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在敷衍她,艾米知道,不过没关系,她就是想让他敷衍自己,让他肯定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明天他们就可以得救了,他们永远也不需要挖个洞来蒸馏尿液,永远也不需要绑着破布条在山坡上走来走去收集露水。从脏兮兮的破布条里挤出一小口水‐‐他们怎么会聊到这种事情?
他们默默地坐着,仍然握着手,杰夫的左手抓着艾米的右手。她想起有一次他们看完电影出来时的情景,那是他们第二次约会,想起杰夫怎样伸出手臂揽着她。那天雨很大,他们撑着一把伞走,越挨越近。杰夫比她想像的还害羞,即便是那天晚上,他们靠得那么近,雨水就在他们头上几英寸处溅起水花,他都没敢跟她吻别。大概再过一个礼拜以后他们才第一次亲吻,这种节奏非常美妙。这让其他细微的动作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比如他们从灯火璀璨的大帐篷走到湿漉漉的路上时,他挽住她的手。艾米差点就把这些讲出来了,但还是忍住了,因为担心他已经淡忘了那些细节,也许这么一个让她感动很久的小动作不过是他在狂风暴雨中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向她靠近的小小进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