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饭,孙娣收拾了碗筷,赵忠智对小丽说道:大牛我来抱,你收拾一下早点走。小丽道:侠子不难为你抱,早点走?上哪块?小祥道:是你把我姐撵回家的,想跟你回去没门。小丽道:我不跟你回去,你两个巴掌把我打的要死。小祥喊道: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把女人往死里打。忠智辩解道:你又不在场,是她先拽的我头发,还有,她不该那样骂我妈。小祥道:骂你妈怎么了?骂你也不应该打她呀,回家时,嘴巴子还有手印。还有,你家那个大哥打什么帮架?赵忠智本来还是有性子的人,为了能带回女人,妈妈向道又向道去了何家,不任她娘家人说什么,哪怕拿刀杀你,你都得忍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起初忠智纳住了二十四分性子,现在见小祥对大哥出言不逊,心里来了气,不过还有些理智,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大哥没打帮架,是拉架的。小祥越发大声地嚷道:你还替他打掩护呢,你以为你们家有好东西呢。赵忠智忍无可忍了,本来是站在堂屋中间的,便退到门口,对小祥道:你不要太过分了,不谈是你姐夫,我们两家还有些亲的。小祥指着忠智道:什么狗日屁的亲,你得滚回去。忠智怒道:何小祥,你嘴里干净点,你嗲你妈也站在眼前呢。何小祥也是被惹急了,拖起忠智往外走,到了忠智车子前,停下来将忠智车子推出几米远,松了手,车子便倒在菜园子里。忠智怒火中烧,但还是不敢还手去打小祥。一直坐在桌边的不说话的何连成见状,起身紧走几步,赶到小祥身后,一个巴掌掴到小祥脑后,大声骂道: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何小祥被打懵了,愣在原地。何连成又冲着小丽道:还有你,在人家不好好过日子,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两口子为什么吵架的?你舅妈都跟我说了。孙娣见男人打了儿子又骂闺娘,来了气,跳到男人跟前,指着连成的脸道:你发神经病了?你个老东西,哪个给你能耐的。连成拨开女人的手指,厉声说道:看看你泼妇样子,两个侠子尽传你代,何家脸面要你娘仨丢干净了。毕竟何连成是一家之主,平日里老实不作声,一旦发起火来,还是有威严的。娘儿三个都不敢再作声,回到屋里。忠智扶起自行车,前进不是,后退不是,把车子架好,呆呆地站在远处的田边。何连成蹲下身来,抽着烟,听着女人在屋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数落他,不再作声。
不一会儿,队长在何家屋子前面的路上,冲着何连成说道:何会计,跟小祥推个独轮车子去做小渠,孙娣呢,去棒头棵薅草。队长的身后也有上工的人在走路,何连成站起来,对小祥道:去把小车子推出来,上工了。小祥便去小场棚里推出独轮车,连成扛着铁锹,临走时对小丽说道:收拾收拾跟忠智回去。忠智递了支香烟给丈人,连成点着火,道:你以后也不要动不动就动手打她,她有哪块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来收拾她。忠智唯唯诺诺,连成又道:我们上工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回去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忠智不住点头,孙娣也换了旧衣服,临走时对忠智说道:看在她舅妈的面子上,今个儿先让你个初八,下次再打我们家闺娘,就是你家娘老子来了,用八人大轿来抬都不回去。忠智不敢正眼看丈母娘一眼。何家人都去上工了,小丽在门口喊道:还死那块做什么?来把大牛抱去,我收拾东西呢。
两口子路过益宁街上,小丽要吃东西,忠智遂到百货店里买了水果糖饼干之类,小丽把之前对忠智的怨气忘得一干二净,欢天喜地跟忠智回家。回到家里天已黑了,忠智去后面屋里吃了晚饭,带了一大碗粥给小丽,两口子洗洗干净,把个大牛哄睡觉,熄了油灯,抱在了一起。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在加之闹了别扭重新和好,自是另一番滋味,两个闹腾了大半夜,方才酣然入睡。自此两口子又相好如初,有四句打油诗为证:风雨过后天正好,河东吼狮变小鸟,夫妻没有隔夜仇,被窝一拱拉的倒。
一日,赵家人吃过晚饭,坐在桌边闲谈。赵妈妈道:二姨娘去城里七八天了,不知巧云究竟生的什么病,我吃过中饭,特地去问了二姨父,他说也不晓得,城里头也没有信带回来。赵老爹道:不然的话着个人去城里看看她。赵妈妈道:叫哪个去呀?女人生病,忠仁忠礼他们也不好去。老爹道:小四子,你最近怎么不去县里开会了?忠智道:最近没有什么会。赵妈妈道:是要去看看,不去看,他姨娘会说话的,我岁数大了,不敢进城。士英道:那我明天去一趟吧,看看他二妈。赵妈妈道:你去倒是最合适,做嫂子的拿个样子,明个我帮你带小翠。忠仁对士英说道:你摸着他二爷家?你连城里都没去过,还是我去趟,虽说我是她大伯子,但也是我姨妹妹呢,不避什么的。赵妈妈道:那就忠仁去一趟吧,家里没得什么带给小二子的,还有十几个鸡蛋。当下说好,一家人各自回房睡觉。
本来应该是一宿无话,怎耐睡到半夜,忠仁忽觉得肚子疼,急上茅缸解大手。茅厕在自家屋子的西北角,四周用柴萡子围着。忠仁披件春秋衫蹲在茅缸上畅快淋漓地泄了一阵子,肚子方觉好受些,心里想着天亮进城是先去医院,还是先去老二家,忽听得后面那户人家木板门吱嘎响了,里面有人说道:快去喊他忠仁大爷。忠仁听得此话,赶紧用草团子揩了屁股,提起裤头,干咳了两声,站起来走出茅房,差点碰到来人。那女人道:他大爷,你在茅缸上呢,我们家小二子发热了,想请你去趟小诊所,请朱先生来看看。忠仁说好,便家也没拢,径自去了大队部小诊所,喊起来赤脚医生老朱。老朱穿好衣服,拎着药箱子,跟着忠仁身后,到了那家,给小孩量了体温,然后打了一针,说应该没事的,用冷水毛巾给侠子擦擦身子,嘱咐一番,拎着箱子走了。忠仁说道:不碍事,我也回屋了。那女人轻声说道:难为你了。忠仁说不客气,邻居家边的。
忠仁回屋,轻手轻脚摸上床。不想女人士英一觉醒来,用脚蹬蹬,发觉脚底下没人,估摸着肯定是上茅缸了,可是足足等了大半个小时,才听得忠仁轻手轻脚地摸上铺,遂问道:上个茅缸这么大工夫呀。忠仁以为士英正熟睡着呢,忽听得她的说话,着实惊了一下,回道:学妹家的小二子发高烧,叫我去诊所请朱先生的。士英半躺在床上,给小翠喂奶,道:这么逗巧呀,就撞见你了。忠仁道:我上茅缸的嘛,不然她也要来我家喊我的。士英有些生气,说道:后面也有人家,偏偏到前面喊你?你说是不是跟她有关系?忠仁道:胡扯到哪块去了?士英用脚蹬着忠仁,大喊道:你不要睡觉了,去跟那个小寡妇睡去。忠仁被女人蹬到了床头,士英仍旧骂骂咧咧道:小狐狸精,勾他勾你的,平日里我就看她不顺眼,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忠仁道:你看看你,嘴里伤人家做什么。士英道:你还护着她?我说她两句你心疼了。遂爬到忠仁这头,用手缠住忠仁的背心,厉声问道:你说实话,两个人什么时候搭上的。忠仁道:你胡搅蛮缠的做什么,哪个搭上哪个了?用手掰开士英的手,不想劲使大了,把个士英手掰疼了,士英哭道:赵忠仁你心太狠了。夜深人静的,明天还得去县城,忠仁一再忍着,下了床,搬了条小板凳,坐在屋心里。士英见忠仁让着她,也没得气性跟他闹了,撂下一句:有种你老又不上铺睡。爬回自己那头睡觉了。
东头房里,何小丽听得动静,蹬醒忠智,轻声说道:听听,你大哥大嫂在吵架了,怎么扯上后面那个小寡妇了。忠智道:你睬大嫂瞎说的,大哥那么个老实人。小丽道:哪有猫不吃腥的,男人没得个好东西,你不要在外面瞎搞女人,要是我晓得了,拿剪子把你那个东西给剪了。忠智道:越说越来劲了,睡觉了。两口子憋着气,竖起耳朵,听不见西头房里动静了,方又睡去。
忠仁没敢上铺,坐在屋心里打了个盹,醒来时外面已是鸡鸣犬吠,出了屋看看东边天色已泛白,遂回房穿好衣服去了后屋。妈妈起床烧了点吃的,忠仁吃了早饭。妈妈早己把鸡蛋装在柳篮子里,篮子里垫着麦穰子草,向道儿子:路上小心点,不要把鸡蛋挤坏了。忠仁道:晓得了。妈妈又说道:要不要忠智用车子送你。忠仁道:我就走去吧,七八里路大半个小时,反正赶得上车子呢。跨出门槛又对妈妈道:马上去给小兵子穿衣裳,他妈着气了。妈妈道:吵架了?忠仁道:夜里攀两句。妈妈追问道:为什呢话的?小四子两口子刚和好,你两口子又闹了起来。忠仁道:没为什么话,回家再告给你,我走了。
忠仁到了县城,估摸着巧云应该还住在医院里。下了车径自走到医院,挨个儿病房查找。正巧在病区走廊里碰见忠义,兄弟俩寒暄几句,忠义把大哥带到巧云病房里。巧云躺在床上,见忠仁来了,坐起来打声招呼。忠仁问道:二姨娘呢?忠义道:回去煮中饭了。忠仁询问巧云一些病情,忠义笑道:没什么大毛病。然后对巧云道:我和大哥先回宿舍吃饭了,等会儿叫姨娘拿中饭过来。巧云道:你们去吧,床底下还有瓶好酒呢。
兄弟俩出了医院,路过一家卤菜店,忠义买了两样卤菜,到了宿舍,姨娘正烧好中饭,装在饭盒子里,准备出门了,见了忠仁,自是十分的高兴。忠仁把篮子递给姨娘说道:家里也没什么带的,就十几个鸡蛋,妈妈说给巧云补补,等巧云出院了,回家养养身孑,杀老母鸡给她炖汤。二姨娘拿了碗筷说道:你们兄弟俩慢慢吃酒,我先去医院,工夫大了,饭菜就凉了。说罢便出了门。忠义从床肚底下拿出瓶酒,打开,顿时室内酒香四溢。忠仁道:酒这么香呀。忠义道:茅台的,好几块钱一瓶呢,过年的时候单位发的券,买两瓶,春上我的一位老战友路过楚州来看我,吃了一瓶。这一瓶上次姨父来了,她都没舍得叫我拿出来。忠仁笑道:这么好的酒,给我喝浪费了。当下兄弟俩推杯换盏。忠仁问道:巧云妹妹什么毛病呀?忠义咪了口酒道:没什么大毛病,叫宫外孕。忠仁道:乡下人听都没听说过。两杯酒下肚,听得大哥问起女人病情,忠义不觉伤感起来,眼里缓着眼泪,忠仁道:老二,怎么了?忠义叹了口气:医生说了,巧云不能再怀住了,再怀孕更容易得宫外孕,如果下次再得,就会有生命危险。忠仁惊道:这么危险呀。那怎么办呢。忠义道:医生向道了,等她出院前最好上环。忠仁道:那……忠义端起酒杯,哽咽道:我对不起巧云,要是刚结婚就要侠子,也不至于这样。忠仁劝弟弟道:已经到了这步,恨也好,后悔也好,都没用了。又道:巧云妹妹晓得吗?忠义道:她晓得,她说不碍事,医生也没说一定就再会得的,万一不得呢。忠仁道:姨娘就这么个独孑闺女,是要养个一男半女的。忠义道:万一下次再得宫外孕,就是不会要命,伤了身子也不好,留下什么病根,一辈子的后累。
忠义掏出香烟,递支给大哥,忠仁道:我不会抽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忠义道:就最近烦的。忠义点了支香烟说道:大哥,我想跟你拼头件事。忠仁道:说吧,老二。忠义欲言又止,大哥道:大哥晓得你说什么了,你想抱个侠子养养,不是大哥多喝了两杯,大哥家三个侠孑随便你挑。忠义含着泪,跟大哥碰了杯,不知不觉兄弟俩把一瓶酒喝得一滴不剩。忠义问大哥道:要不要再开一瓶。好酒没得了,推板些的多着呢。忠仁道:不吃了,哥本来就没什么量的。忠仁觉得头有些晕,趴在桌子上充着了,一会儿醒来,忠义问道:不碍事吧。忠仁道:不碍事了。遂洗了脸,又去医院看望了巧云,劝了她安心养身子之类的话,又同姨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忠义用自行车将他送到汽车站。
车子在半路上坏了,耽误了时间,等到忠仁到了村口,发觉大多数人家已熄灯睡觉了。临近生产队沟浜路头,远远地看见庄子中间有户人家亮着灯光,且听见人的嘈杂声,夜晚没有月亮,加上阴天,伸手不见五指,对面有个人走过来,他没瞧见,两人撞到一起,忠仁问道:哪个呀?走路不能慢点。那人道:忠仁大哥呀,是我。忠仁听出是大队干部郭爱民,便问道:这么晚了,你急匆匆地上哪儿?爱民道:你们家后面的那家马大爷的小孙子打针打死了,大队干部都在那里呢,公社卫生院有人下来了,我到大队部迎一下。忠仁道:走晚路也不带个灯。爱民道:晚路走惯了,看得见。
潘学妹家门前围着不少人,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着。马家小二子尸首裹在芦苇席子里,用草绳扎紧。潘学妹披头散发,满脸眼泪鼻涕,捶足顿胸号淘而哭。站闲看热闹的听得不免也暗自落泪。早有人拉着学妹,劝着她:万不可自个儿再伤着身体,一家子老小等你养着呢。别人越劝,学妹自觉悲从心来,哭得越是伤心。大队干部在房里劝慰马家老公婆俩。忠仁在人群外小声问道:多晚的事?有人应道:下傍晚死的。想着夜里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侠子,说没就没了,唏嘘不已。此时郭爱民领着两位穿白大褂的,拨开人群,来到马家堂屋心,两位穿白大褂的同忠智说了几句,便解开绳子,打开芦席,仔仔细细地查看着,究竟查看出什么结果,且看下回分解。这正是:土脚墙偏逢挖墙雨,漏船头又遭打头风,破鼓总挨万人捶,黄鼠狼专捡病鸭子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