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他回来了。两个月以前。他显然已抛弃了他的妻子。她待他太好了,他说,流了很多泪,但只是不够多,因为她毕竟离不开在锡兰的两个孩子,而且又没有钱。他如今生活安定了。&rdo;&ldo;你见过他?&rdo;
&ldo;是的。&rdo;但安娜觉得自己不能把他们间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摩莉。说出来有什么好处呢?自从那天下午他们间轻易发生了一场激烈而乏味的争吵以后,她就发誓从此再不跟他来往,他们的关系将就此了结。
&ldo;你自己怎么样,安娜?&rdo;
这是摩莉第一次以安娜能够回答的口吻提问,于是她马上回答:&ldo;迈克尔来看过我。大约一个月以前。&rdo;安娜跟迈克尔一起生活了五年。三年前他们的关系破裂了,但并非出于她的意愿。&ldo;事情怎么样?&rdo;
&ldo;就那么回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rdo;&ldo;那当然,你们相互太了解了。&rdo;
&ldo;他很有礼貌‐‐‐我怎么说好呢?你知道,我是个可爱的老朋友。他开车把我带到一个我想去的地方。他一路上跟我谈他的一个同事。他说,你认识迪克吗?真是怪事,你想想看,如果他记得迪克,我还能把他忘了吗?当时我们就经常与他见面。迪克在加纳找了份工作,迈克尔说,他带上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想去那里;她们这班夫人太太都很难对付。迈克尔这么说,然后便笑了起来。他很诚恳,你知道,我们过得很愉快。但痛苦也就在这里。他然后显得很不安,因为他记起我曾经做过他的妻子。他的脸红了起来,显得很内疚。&rdo;
摩莉什么也没有说,她仔细地观察着安娜。&ldo;就这些了,我想。&rdo;
&ldo;他们全都是一帮猪猡。&rdo;摩莉开心地说,有意加强语气想引安娜发笑。
&ldo;摩莉!&rdo;安娜痛苦地恳求她别说了。&ldo;什么事?再谈下去没有什么好处,是不是?&rdo;&ldo;是的,但我正在想,你知道,我们有可能犯了一个错误。&rdo;&ldo;什么错误?只有一个吗?&rdo;
但安娜没有笑,&ldo;别这样,我在说正经的。我们两人总让人觉得太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在说正经的。我的意思是说,当婚姻破裂时,我们就说,我们的婚姻是一次失败,太糟了。男人抛弃我们时,我们又说太糟了,但这无关紧要,我们没有男人照样抚养孩子‐‐‐没什么,我们能对付。我们在共产党的圈子里花了许多年的时间,然后我们又说,好了好了,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太糟了。&rdo;&ldo;你这是想说明什么呢?&rdo;摩莉十分警觉地说,站得离安娜远远的。&ldo;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变得那么糟,我想,至少有可能,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把事情弄好。当问题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觉得自己就没有真正理解过迈克尔。我只是想,我的事就此了结了。哦,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好了好了,他把我抛弃了‐‐‐在开始另一种生活以前,我们毕竟一起生活了整整五年啊。&rdo;&ldo;在另一种生活开始以前,那也是不得已啊。&rdo;
&ldo;我们这一类人为什么从来不承认失败呢?从来不承认。如果我们敢那样去做,事情也许会好得多。这不仅仅是爱情和男人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说这样的话呢?‐‐‐我们是人,我们在历史上的定位纯属偶然,什么我们是一个伟大的梦想的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这种重要性也仅仅出于我们自己的想像。而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伟大的梦想已经逐渐消亡,而真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将永远起不了任何作用。摩莉,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损失,因为那些曾经说过自己怀有那种梦想的人,那一部分特殊的人,如今都已销声匿迹。为什么不承认失败呢?不承认失败差不多就是一种傲慢自大的行为。&rdo;
&ldo;哦,安娜!你说这话完全是因为迈克尔。也许过几天他还要来找你,那时你就什么地方跌倒什么地方爬起来好了。如果他不愿意,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不过你还有你的写作。&rdo;
自由女性1(25)
&ldo;我的天!&rdo;安娜轻声叫了起来,&ldo;我的天!&rdo;过了一会,她又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ldo;是的,事情全都怪极了……好了,我必须赶紧回家去了。&rdo;
&ldo;你刚才不是说简纳特跟一个朋友在一起吗?&rdo;&ldo;是的,但我还有事要做。&rdo;
两人热烈地相互亲吻。她们还装出十分滑稽的样子轻轻地捏了一把对方的手,以示她们前段时间未能见面的遗憾。安娜来到街上,朝自己的家走去。她就住在一个叫伯爵府的地方,走上几分钟就到了。在她拐入她所住的那条街以前,她有意不去看眼前的景色。她不是沿街而住,甚至可以说不是住在大楼里,她住的是公寓的套房。在她关上房门以前,她不想正眼看一看周围的一切。她的房间在那幢公寓楼顶部的两个楼层里,共五个大房间,两个在下一层,三个在上一层。四年以前,迈克尔就劝说她搬进这套公寓来住。他说,她住着摩莉的房子,老是处在这位大姐的羽翼庇护之下,这对她来说是不好的。当她抱怨自己会付不起房租时,他建议她把其中一间转租出去。她于是搬了进来,并想像他会与她在一起生活;但他不久便离开了她。好一阵子,她继续生活在他为自己所设计的模式之中。两位学生住了一间大房间,她的女儿住了另一间,她自己的卧室和客厅都是为两人生活而布置的‐‐‐即她自己和迈克尔。其中一位学生走了,但她没有想办法找人替代他。她厌恶那间本来为了与迈克尔同住而设计的卧室,于是便搬进客厅,就在那里就寝,写她的笔记。楼上住着的那位学生是个来自威尔士的青年。有时安娜会觉得她是在跟一位青年男子同住一套房间;但那人是个同性恋,这种安排不会导致关系紧张。他们几乎难得见面。当简纳特到距家两个街区之遥的学校去上学时,安娜就一个人在家。简纳特一回来,她就忙于照顾她。一位老年妇人每周一次过来为她打扫房间。为数有限的钱不定期来自她的惟一一本小说《战争边缘》,它曾经是一本畅销书,如今仍为她赢得钱财,刚好够她维持生计。这是一套雅致的房间,墙壁白白的,地板亮亮的。楼梯的护栏是红色的,与白色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就是安娜生活的基本情况。这种生活是寂寞的,一个人住一间房子,就她一个人。房间呈长方形,壁凹处摆了一张小床。床的周围都是成堆的书和纸,还有一部电话机。朝外的那堵墙上有三扇窗。房间的一角,即壁炉附近,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台打字机。来往信件就凭这台打字机处理,偶尔还用它来写写书评和文章。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张漆成黑色的台子。其中一个抽屉里存放着四本笔记。这张桌子的台面一直保持清洁。墙壁和天花板刷得很白,但伦敦阴暗的天气使它们变得寒碜了。地板被漆成黑色。床罩也是黑的。长长的窗帘红不棱登的,显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