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最初她本是爱你的,若不是我当初将她强抢在身边…你们……现在这样,倒也算是让我们三人都回到最初。你始终爱她护她,我再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见嬴淮忽然泪濡满眶,从舟倚向木栅安慰,“我从未见过父王,或许父王也从来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儿子。所以我也想、以嬴姓子孙之名,真正做一回秦王的儿子…
“而且,哥哥不必为我伤心,我原本就活不长久。”他忽然笑了笑。
嬴淮不解何意,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枚被他抚得有些发黄的小簪子、眼里隐约是追忆之色,
“许多年前,窈儿曾在褒山遇险、差点被李兑冻死在山顶桦树林中。那一晚她全身僵冷、我一筹莫展。我想起她说过她的小鸟木簪求愿最灵……我便取了她的簪子,许过一愿…”
“…若苍天能护佑她逃过那一劫,我愿用半生寿命去换。”
他回首看着嬴淮淡淡一笑,“这木簪果然灵验、她终于醒转……所以,现在到我该还愿的时候了。”
那尖簪似乎锥进嬴淮心头、痛意弥漫,这枚小簪子、只是他少年时随手雕给小令箭的柳木玩意儿,后来想要给她雕一枚精致的、却已太晚,她发间已换了极美的一横玉簪……只是没有料到、小令箭某年某月的一句戏言,竟叫从舟信如神灵。
但下一瞬间,又听见从舟说,
“哥哥,这簪子是你刻的吧?”从舟笑得清爽无浊,“刻的难看呢……总算雕刻的手艺上我比哥哥强。”
嬴淮愈发涩到无语,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姜窈说的每句话,他都心甘情愿地相信到底。
“但是窈儿很喜欢,以前每天都戴着,从来也不换。”从舟泯然一笑把那簪子还给嬴淮,“从前我骗她说弄丢了,过些天你还给她吧,就说、是落在你那儿了。”
嬴淮张了张口,还说不出一段整句,又被从舟堵道,“别提我、别让窈儿想起我。我欠她太多,此生却无计可偿。她忘掉我、她不会难过,这样我才不会难过。”
两厢沉寂良久,嬴淮终是默默接过木簪,这一接、便是答应他从此身份互换、生死两隔。嬴淮指间颤抖,再也难抑不舍、双手紧紧握住从舟,泪已涟涟。
从舟连忙抽了手,退后两尺、仿佛要助嬴淮下定决心、忽地向他郑重一跪、肃然诀别道,
“哥哥才识、灼灼其华。我情愿李代桃僵,换你半生桃花夭夭……哥哥务必珍重,莫忘了从舟夙愿。”
……
夜过三更,嬴淮已离开很久。注定一夜无眠,从舟习惯性地又在忧烦中伸手去摸怀中木簪、方才想起身上已经再也没有什么窈儿的东西了。
他忽然还是觉得难忍、觉得极度惧怕、觉得全然舍不得。他闭着眼、倚在木栅边横撞了两下额头,想要敲散心底那种恐惧。
再望向狱火时,他隐约看见窈儿甘美的笑容、那是他这一生拥有过的最珍贵的抚慰,他心神似受召唤,向着那缕火光、脱口呢喃,
“窈儿,今生你画过一个圈,幸成圈住我的茧。来生,若我只能化成一只蛾,但愿只为你一人飞蛾扑火…”
……
寅时之后,地牢中又有声响,是两名匈奴暗间被关入囚牢,那二人显然刚刚被上刑逼供,憔悴不堪。虞从舟经年与匈奴人交锋,也略懂匈奴语,此时听见年长那人喝斥另外一人,似乎耳语在说、即使死也不能泄露通往秦、赵的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虞从舟猛然联想起从前在西境三郡从匈奴人手中截下的那卷无字绢帛。以前一直想不明白、那幅地图究竟是何意,现在忽然彻悟,弯弯扭扭的三条分岔曲线或许并不是河道、而是匈奴人想要挖掘的地道。若果真如此,匈奴人便可暗中从地道输送兵力,出其不意、长驱直入,直捣赵、秦境内。
这个念头迎面扑来,虞从舟心中一凛,事关重大、必须问个明白…
他向那二人挪了挪,假意神秘道,“地道线路没变么?”
那二人顿时狐疑警惕地瞪着他,虞从舟不慌不忙地说,“我是呼季翰将军派到秦国的暗间,今日听说你们二人被擒,特意乔装来此接应你们的。”
那二人只是更加谨慎不语。
虞从舟浅浅一笑,从袖中摸出从前截下的那一卷无字绢帛,起身走近牢中火把、熏了熏,那帛上的地图慢慢显现出来。虞从舟在他们眼前晃了晃绢帛道,“看你们紧张那样儿!这是呼季翰将军给我的地道初设图,这回信了吧。”
那两个匈奴人见他连地道地图都有,直觉他必定是呼季翰将军的重要眼线,这才淡了怀疑,点头道,“地道线路没变,匈奴、秦国、赵国三条地道仍是按这图纸所挖建,都交汇于地宫。”
虞从舟暗暗吁了口气,自己这一猜竟然赌对了……但又听那二人道,“通向秦国的和赵国的地道都已经挖通了。”
他心中大骇、面上却佯装兴奋,“那几时可出兵?我潜藏了三年,早就等不及这一刻了。”
“已经有大军潜伏在匈奴地道中了,只待秦王与赵王会盟于应州那日、秦赵重兵都聚于应州,将军就会打开地宫三岔口的青铜门,连通匈奴、秦国、赵国三条地道,直捣咸阳与邯郸!"
青铜门?三岔口?虞从舟陡然记忆翻涌、回想起与窈儿共游塞外泗牙盆地时、窈儿曾坠进的那个诡异地洞,那地洞里正好也有三道巍峨的青铜门,难道,那就是这两人所说的地宫三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