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窈立在从舟面前,强忍心绪,不让面上有一丝表情。公子市既然诓她来此,必非偶然,只怕此时牢中还有他人静观。
虞从舟嗔痴一笑尚未涌上眼梢,但见姜窈冷冷望着他、似有仇隙,他心中遽然一冷,难道、又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低下头含咬嘴唇,牙关一使力,唇瓣尽碎、鲜血溢出、疼痛瑟骨,但他却狂喜般抬眸、纯纯漾笑,带着浅浅泣喘喜悦道,
“不是梦,这不是梦!窈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说到此处,泪水无边漫溢,再说不出别的。
原来天亦有情、命亦有恩,他的窈儿还在人世、不曾消失!
他失控地跪行两步,想向姜窈靠近些许,但枷锁啶咛作响、拴住他双臂令他全无自由。
明知无解,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几分,但只是令身上留下浅浅深深地瘀痕。
他此时方恨这千般束缚、万般难舍,原以为、早已心死如沉冰,狱中、笼中、链中都是一样,但原来、有窈儿在的地方,他还是渴望哪怕一线生机。
挣扎得失了力气,他静静地死了心,隔着囚栅默默仰望姜窈,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存了一丝盼想、盼她能向他走近几分,哪怕只是半尺几寸……
但姜窈只是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神色冰冷地睨看着他。
难道窈儿又不记得他了?
若真如此,也好……他原本、也只剩一天的时间了。记得他、也只是徒添离殇。
他便不再说话。趁着最后的时光,他痴痴看着姜窈的脸。从未见过她飒爽红装、束腰戎服,那份夹杂着妩媚的英气、令他刹那间向往起与她纵马坝上、飞驰瀑中。
以前看惯了她素妆淡袄、清新相随,此时此间,她美的这般耀眼直率,不觉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她嬉笑的那一句“小媚贻情”。
从舟忽然觉得很幸运,虽然身陷囹圄,但竟然最后一眼、是她。知她一切安好、见她美得比从前更醒目动人,他不知不觉染着情动的笑意、喃喃自语,
“上天待我,真的很厚……原以为要历三世劫难、赎尽债孽,才能求得再见你一面,没想到今生还未了断,就已经许我见到你了…”
楚姜窈不堪这声声入耳、险些就要把持不住,她强抑着心中潮涌,决然转身向牢外走去。这场狱中相逢必有蹊跷,她不可在此久留。
虞从舟眼睁睁看着她远远离去,经年重逢、却又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他隔着囚栅的缝隙,凝着她隐约的背影,分明想看的清楚些,泪却又斑驳了视线。
窈儿真的又已经忘了他了吧?多少次在梦中憧憬与她重逢的那一天,其实他、还有一点贪念,他还想、再抱一抱她、闻一闻她发间的香气……
他立刻甩了甩头,自己又在贪心什么。即使回到从前,他也不想让窈儿再跟着他受这一生两难无解之苦,如今窈儿能安然脱险,他更不可牵绊她什么。
他极目去寻,依稀还能看到那道红色身影,他忽然注意到,窈儿双手托着茶盘,她的左手…竟然…她的左手真的治好了?!一定是哥哥,一定是哥哥救下了她、医好了她的左手。
哥哥果真是神,每次都能救窈儿于危难……他一生最后的歉疚似乎也得了些安慰。灵动如她,终于又寻回了蝴蝶的翅膀!
他喟然一笑,哥哥也狠心,这么多日子来,都不曾传一点点消息给他。是怕他会搅乱他们的生活?他怎么会……他只是想知道她还安好。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从舟默默低了头,原来生死重逢会是这样陌生,再度诀别可以这般平静。
忽然听见数人脚步沉沉、走下地室,姜窈倒着步子、被那群人逼进狱中长廊。虞从舟心中一惊,这才发现是公子市挑着阴阴冷笑,带着王稽与数名死士步入牢中。
“怎么,遇见小情郎,也不多说两句?”
“他只不过是属下从前行事的宿主。是属下最不愿再见到的人。”
被这一句梗在心间,虞从舟钝钝地看着她,原来,窈儿并没有忘记他。
但为何她又听命于公子市与王稽,哥哥怎么可能让她重陷水深火热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哦,是么?我看、你是被他策为反间、欲潜伏于秦宫才是吧?前两日我在宫中侍卫营里看到你、就觉得好生面熟,今日在殿上见到虞从舟,才记起、原来是从前在茔城的地牢里见过。”公子市凑近她道,“那时你对这虞小子,可是情深意浓、一鞭也舍不得他捱啊!”
“那时不过是刑场作戏,演给他看罢了。”
一旁立着王稽,他而今已经不大把公子市放在心上,因这一年来秦王凭着范雎的谋划、已废黜了公子市的王储之位。他此时便向着自己营中人,“那茔城之事,小令箭的确是为了把和氏玉的下落透漏给公子您。公子未追上杜宾,倒也不能全怪小令箭吧。”
“哼,告知我了?只怕是诓我离开、好助这虞小子逃走吧?”公子市戳了戳小令箭的肩,“临场作戏?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早已经是假戏真做!那狭荣道呢?是不是你动了恻隐,掖着赵人的军机没有传?!”
王稽又岔话道,“公子又错怪了。她冒死递了消息,是小盾牌路上被赵人截下、受了腿伤,才延误了军情。这是小盾牌都招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