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已走到纪念馆下层大厅的入口处。沃恩对着面前的大门摇了摇头,“总统先生,您的想象力令人沮丧。”然后推开门,示意戴维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戴维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沃恩在他后面打开了灯。适应了突然出现的亮光后,戴维惊奇地发现这里是一个玩具世界。他记得,这个大厅的墙上有由朱尔士、古耳林制作的壁饰,以讽喻的手法,巧妙地表达出解放黑奴和国家再统一的主题。但现在,玩具沿墙直堆到天花板,把整面墙全堵住了。这里有数不清的各种娃娃、积木、玩具汽车、汽球、滑板等等等等,戴维仿佛置身于一个色彩斑斓的玩具山谷中。沃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美国,这就是玩具美国,四下看看,也许您会获得一些启示。”
戴维的目光扫过这堆积如山的玩具,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东西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半埋在一堆鲜艳的布娃娃中,远看像一根黑色的树干。戴维走过去,把那东西从布娃娃堆中拽出来,面露欣喜。这是一挺轻机枪,不是玩具,是真的,
沃恩走过来介绍说:“这是米尼米型,比利时制造,我们叫它249,是美军的制式班用轻机枪之一。它口径小,只有556毫米,轻巧紧凑,可火力并不差,最高she速每分钟一千发。”
戴维掂着米尼米那黑亮的枪身,与周围那些轻飘飘的玩具相比,它的金属质感给他一种难以言表的舒适感。
“喜欢吗?”沃恩问。
戴维点点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冰冷光滑的枪身。
“那就留着做个纪念吧,算我送给您的。”说完,沃恩径直向大厅门口走去。
“谢谢,这是我得到的所有礼物中最让我高兴的一件。”戴维说,他抱着那挺轻机枪跟着沃恩走出大厅。
“总统先生,如果您能从中得出应得的启示,我也很高兴。”沃恩淡淡地说。正在后面抚弄机枪的戴维听到这话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他走路时脚步没有一点声响,在昏暗的纪念堂中,像一个飘行的幽灵。
“你是说……在那堆积如山的玩具中,我首先注意到了它?”
沃恩点点头:“在那个小小的玩具美国中,您首先注意到了这挺机枪,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纪念堂外面的台阶顶端,清凉的夜风使戴维头脑顿时清醒了,他明白了沃恩话中的话,不由打了个寒战。沃恩伸手从他手中拿过了机枪,戴维惊奇地看到,在沃恩看上去枯枝般细弱的手臂掌握下,沉重的机枪倒显得如一根轻轻的树枝。沃恩把枪举在眼前,在星光中打量着它。
“它们是人类创造出的最卓越的艺术品,凝聚了这种动物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它们的美是无可替代的,这冰冷的美、锋利的美,能攫住每一个男人的心灵,它们是人类永恒的玩具。”
沃恩熟练地拉开枪栓,向夜空中打了三个六发连she,枪声划破首都的寂静,在戴维听来像一串尖利的爆炸,让他头皮发紧。枪口出现三个对称的小火苗,周围黑暗中的建筑在火光中颤抖地凸现出来,子弹在夜空中尖啸,像掠过城市上空的狂风,十八个弹壳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是这首劲乐结束时的琴声。
“听,总统先生,人类的灵魂在歌唱。”沃恩陶醉地半闭着双眼说。
“哇——”戴维兴奋地叫出声来,从沃恩手中抢过机枪,惊喜地抚摸着它那温热的枪管。
一辆警车从纪念堂背面急冲过来,在台阶前尖叫着刹住。车上下来三名小警察,打着手电向上照,看到开枪的是总统和国务卿后,他们咕哝了几句,钻进车里走了。
戴维这时想起了沃恩刚才的话:“但你说的启示……也太可怕了。”
沃恩说:“历史无所谓可怕与不可怕,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历史对于政治家,就像油彩对于画家,无所谓好坏,关键看你如何驾驭它,没有糟糕的历史,只有糟糕的政治家。说到这里,总统先生,您明白自己的目标吗?”
“沃恩先生,我不习惯你这种教师对学生的口气,不过很欣赏你讲出的道理。说到目标,难道与大人们的目标有什么不同吗?”
“总统先生,我怀疑您是否明白大人们是如何使美国强大的。”
“他们建立了航母舰队!”
“不是。”
“他们发she了登月飞船!”
“不是。”
“他们建立了美国的大科学、大技术、大工业、大财富……”
“这些都很重要,但也不是。”
“那是什么?是什么使美国强大?”
“是米老鼠和唐老鸭。”
戴维陷入沉思。
“在自以为是的欧洲、在封闭保守的亚洲、在贫穷的非洲,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在航母舰队到不了的任何地方,米老鼠和唐老鸭无所不在。”
“你是说,渗透到全世界的美国文化?”
沃恩点点头:“玩儿的世界即将到来,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孩子有不同的玩法,总统先生,您要做的,是让全世界的孩子都按美国的玩法玩儿!”
戴维又长长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沃恩说:“你真的有当教师的资格。”
“现在才教您这样浅显的课程,我感到羞耻,您,总统先生,也应该有这种感觉。”沃恩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戴维晚上在白宫最舒服的房间“皇后”寝室中睡觉,以前,英国女王伊莉莎白,荷兰皇后威廉明娜和朱莉安娜,英国首相丘吉尔,苏联首脑勃列日涅夫和外交部长莫洛托夫访美时都在这里住过。以往,戴维在那张杰克逊总统送给白宫的华盖大床上睡得很舒服,这一夜却失眠了。他在室内来回踱着步,时而走到窗前,看着北面被玫瑰星云涂成蓝色的拉斐埃德公园,时而走到壁炉架上那面同花卉水彩画一起装在镀金木框中的华丽镜子前(这是1951年伊莉莎白公主访美时代表她父亲英王乔治六世赠给白宫的礼物),看着一脸困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