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诚意地夸赞的,“我以前也跟老师学过画,但是我在绘画这件事上天赋有限,画了几年也没练出什么名堂,也就是练练基础功而已。只是我家里人觉得画画陶冶情操,直到去年才给我把课给停了。”
他说着,对祈妄吐了吐舌头。
祈妄被逗笑了,他问,“那为什么会突然给你停课?”
喻年挠了挠脸,不是很好意思说,他是很喜欢设计没错,对绘画却兴趣平平。
在他跟着哥哥姐姐搬家以前,教他绘画的主要负责人是个中年女老师,总穿着漂亮的长裙,说话轻言巧语,又有耐心,两人一直相处愉快。
可是后来转学了,家里给他换了个严肃的男老师,动不动就对他吹胡子瞪眼,一板一眼的。
他跟人处不来,十次课能翘课九次,宁愿自己夹着个画本在公园里画他的设计手稿,也不肯好好上课,还曾经往老师的杯子里偷偷放黄连。
这么搞了几次,他哥哥姐姐也是头大,被告状告得都麻木了,反正本来也没指望他成为什么绘画大师,就干脆停课了。
但这话喻年当然不好意思说,他支支吾吾,努力淡化了自己的不学无术。
“这不是家里遇到一些变故么,就暂时把我的课停了,”喻年心虚道,努力胡说八道,“我们又搬家了,合适的老师一时半刻也不好找,就没再去。”
祈妄便不再追问了。
砂锅上来了,他给喻年和自己的锅里都加了辣椒。
他说,“我的画画是跟一个退休的美术老师学的,他住在我当时的住处附近,是个很好的人。我偶尔乱画的东西被他看见了,他说我画得还不错,有点天赋,说他退休了没事做,可以免费教我,让我每周去他那里一个下午。”
“然后我就去了。”
祈妄说到这里,脸上也浮现出一点怀念之色。
他还记得那个美术老师的样子,是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头,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很好,儿女都在国外,所以一个人住在小公寓里。
每周去这个美术老师那儿的几个小时,是他一片贫瘠的童年里,唯一的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记得老师的阳台上养着月季,旁边还有个装着画眉鸟的鸟笼,学画画的时候,老师还会给他圆圆的糖果,他不肯拿,老师也会塞到他手里。
他想,他后来没有彻头彻尾被环境同化,彻底变成一个招惹是非的混混,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老师曾经把他混沌的灵魂打捞起一点。
喻年吸溜了一口牛肉汤,好奇地问,“这样啊,那时候你几岁啊?”
他记得祈妄说过自己是孤儿,那这个美术老师应该就是住在孤儿院附近的喽。
祈妄回忆了下,“十岁左右吧,跟着老师学了四五年,后面这么多年,就只剩下我自己摸索了。”
他最开始对绘画也说不上兴趣,既不能换来吃穿,也不能让他不受冻。
他会愿意去那个老师那里学画,与其说是想学习,不如说是想换个短暂的容身之所。
可是后来的这么多年,他却一直没有丢弃这门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回报的技能。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学了,”喻年猜测道,“是老师年纪大了,教不动了吗?”
他对这样温柔宽和的老先生还挺喜欢的,如果老师也在C市的话,他还想能不能跟祈妄一起去拜访一下,他也想听听祈妄小时候的事情。
但他很快看见祈妄摇了摇头。
“不是,”祈妄垂着眼,面无表情,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是他去世了。”
他十四岁的时候,这位宽容温和,上了年纪的老师就去世了。
最后一个向他短暂敞开的避风港也消失了。
但是后来的很多年,他独自在外辗转流离的时候,偶尔再触摸到画笔,在玻璃窗外看着别的学生学画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这个老师。
想起他粗糙的手,家里一股陈旧的木头气息,五斗柜上放着全家的合照,还有放在阳光下晒着的柿饼。
祈妄睫毛眨了眨。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刻意的,回避的,将过去与现在割裂开,他也不愿深想,如果这个老师还在,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是会欣慰还是失望。
砂锅里的热气氤氲上来,在这寒意初现的深秋,几乎要凝成睫毛上的水珠。
但祈妄很快回过神来,他一抬头,发现喻年在对面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觉得自己又问错了话,十分苦恼。
他轻轻笑了下,催促道,“快吃吧,快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