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一愣,继而笑出声来。虽只是识得一日,但这老学究般古板较真的少女,却是比之身边诸人,更令他信任畅怀。暮风吹起少女鬓边的碎发,她的眸子莹莹亮亮,像是漫漫长夜之中,唯余的一点如豆灯火。“多谢。”沈忘柔声说。龙见嘉兴(八)柳七暂住在离敛房不远的废弃仓库中,按理说,远来是客,临县前来协理办案的仵作也算是衙署的座上宾,合该好好招待,至少也应该安排衙署内院的厢房居住。而柳七却严格遵守着自宋以来宋慈留下的检复之说,遇夜,行吏须勒令供状,方可止宿。不可骚扰乡众,不可接见在近官员、秀才、术人、僧道,以防奸欺。也就是说,在奉公文勘验期间,无论是当地的耆老乡绅,秀才官员,还是和尚道士,仵作都不得私自相见。因查案不得不在外留宿,也必须以书面做出保证。为了避嫌,这位不懂得转圜的少女宁可住在许久没有人使用过的仓库之中,闻着那掺杂着经年尘土的潮气,倒也自得其乐,自安其心。仓库中的灯火亮到凌晨才熄灭,龙见嘉兴(九)在沈忘钓起今晨的第四条大鱼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呼救声扰乱了湖畔的欢声笑语。“出人命啦!!沈推官,救命啊!”眼前的王猎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匍匐到沈忘的脚边,面上惊恐交加,鼻涕眼泪连成一片,让他本就细长耸耷的眉眼显出了几分滑稽。“莫急,慢慢说。”沈忘将他从地上扶起,在水窠旁坐下,一株长得张扬的红蓼戳着他的下巴,随着他惊恐抽噎的动作一起一伏。“你刚刚说出人命了?谁出事了?”沈忘的声音很平和,正像是面前大湖波光粼粼的水面。“我……我没有看清,我害怕……就在骑龙山的龙窟里,死得好惨啊……手里抓着……抓着龙鳞!”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沈忘的眉头蹙了起来:“是你独自发现的吗?可有人证?”“有!柳……柳姑娘是我的人证。”“她呢?”“柳姑娘……还在山上,守着那……那个死人……”“你独留她一人在山上?”王猎户有些诧异懵懂地抬起头,他察觉出了沈忘声音里隐含的愠怒,可待他看去,沈忘的脸上却依旧平和无波。沈忘略一思忖,对身旁一位穿着蓑衣的老者道:“陈老,还望您……”“我省得我省得,你放心,我这就去衙署通秉!小五子,大力,你们先随沈解元上山,一切听沈解元吩咐!”两名赤膊的船工闻言立时起身,一人抄起一根扁担跟在沈忘身后。“上山!”沈忘这一喊可谓一呼百应,不光是那两个船工,一时间,湖畔有把子力气的,年岁略长的,好凑热闹的,逞凶斗狠的,都跟着沈忘向骑龙山行去。连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光屁股小儿也想跟着大部队上山去,却被自家婆母一巴掌呼在地上。黄口小儿惊天动地的嚎哭声,恰如壮行的战鼓,声声催得紧,让吓破了胆的王猎户也蹒跚着跟在队伍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