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冲昕看着他们。他从未见过他们,却知道他们是谁。这五位便是长天宗的太上长老们。冲昕抱拳向他们行礼。这些长老们无论年纪还是辈分都远高于他,他作为小辈弟子,原该行礼的。可长老们却纷纷侧身避开这一礼,非但如此,他们还向他行礼。冲昕于是明白了,在长老们的眼中,他不是冲昕,他是长天的转世。他面无表情的跟着冲祁进入了秘地。冲祁带他去了一处山谷,谷中鲜花无数,芬芳吐蕊,四季如春。在一棵大树下开着一朵大如床的花。有个人真的把那花瓣当成了床,在上面睡得正香。冲祁微微侧头,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冲昕噤声。冲昕没出声,他自踏入谷中,便怔怔的看着那个在花瓣上睡得香甜的女子。那女子在秘地中被养得皮肤雪白细腻,身躯却肥胖臃肿,一张脸孔也口歪眼斜,睡梦中淌出一大滩晶亮的口水。他忍不住向前靠近了一步。姜珠倏地惊醒了。她一骨碌坐起来,警惕四望,看到是冲祁,便咧开嘴笑了。“乖!”她将一只胖手伸向冲祁,五指张开,手心向上,“糖!”冲祁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取出一只精美的匣子放到她手上。姜珠开心得吃起糖来,一抬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冲昕。“宗主!”她叫了一声,而后却困惑起来,皱眉看着冲昕。过了一会儿,她摇起头来:“不是不是!宗主不是!”说完,她便不理冲昕,自顾自的吃起糖来,手上很快变得黏黏的。冲祁坐在她身边,微笑着看着她。那目光中不仅有笑意,还充满了宠溺。冲昕从来没在冲祁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目光。这才是冲祁作为一个父亲的目光。冲祁的目光却忽然射向冲昕。他摸了摸姜珠的头,站起身来对冲昕说:“你陪她玩一会儿罢。”他向外走去,忽而又停住,微微转头道:“她是你母亲。”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山谷。在长老们看来,冲昕即是长天,他们甚至不敢受冲昕的礼。但在冲祁看来,冲昕除了是长天,还是他的女儿姜珠孕育出来的骨血。姜珠为之付出了那么多,被称一声“母亲”,她当得。冲昕屏着呼吸走过去,轻轻的在姜珠身旁坐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从前对他来说,宗门就是一切。冲祁替代了父亲,冲琳替代了母亲,冲禹替代了兄长。他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孕育了他,生下了他。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在他的眼前。冲昕仔细看她。她的五官因脸庞的变形都移了位置,但若仔细看,那五官依稀还有冲琳的影子。她的父亲是长天宗掌门,她的母亲是掌命线者,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却怎么会成为这模样?为了生下他,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付出了些什么?姜珠已经吃完了糖,开始舔黏黏的手指。冲昕拉过她的手,用清净诀给她净手。姜珠抽回胖手,拍着花瓣嚷嚷:“玩!玩!”冲昕有些无措。姜珠已经自己将冲祁留在花瓣上的另一只匣子打开,熟门熟路的取出里面精美的人偶娃娃。“爹、娘。”她点着两个人偶道。说完她抓起了另外一个人偶,笑嘻嘻的道:“珠珠!”那些人偶做得非常精美,虽然造型可爱,却又让熟悉的人一望便知道是谁。姜珠另一只手抓起了最后一只人偶,笑道:“叔叔!”冲昕微怔,但他随即反应了过来,那是冲禹。在冲昕出现之前,冲禹就是姜珠的小师叔。“珠珠叔叔玩!”姜珠一手自己,一手冲禹,让两个人偶一起“玩”。冲昕看着那些人偶。那是姜珠的父亲、母亲,就是冲禹师兄,在他出现之前,也是属于姜珠的。姜珠正玩得开心,两只手忽然被人按住。她眼睛上翻,看到那个脸熟的陌生人凝视着她。他将她的两只手放在一起,用自己的手紧紧包住。她听到他低声喊了一声“母亲……”,但她现在理解不了这个词的含义。她只觉得那两只手将她的手包的太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再抬眼,她忽然愣了,而后有些慌乱。她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可以帮她。她只好自己凑过去,朝冲昕的眼睛里吹气。“呼噜呼噜,不哭不哭……”冲祁在谷口静静等着,直到等到冲昕出来。“她睡着了。”冲昕轻轻道。冲祁点点头,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冲昕落后一步,跟上了他。冲祁将冲昕带到了一处洞府前。“去吧。”他说,“想知道什么,都能有答案。”冲昕看了他的师兄一眼,沉默的迈开步子,走进了那洞府。长长的甬道,头顶岩壁都明玉,地上的影子便浅淡模糊。冲昕其实能想到在这洞府深处会看到谁。在神宫中,长天的神念便说过,他顶多只拥有一般的“他”。那么,另一半的他在哪里呢?冲昕穿过了甬道,踏入了一间敞阔的洞室中。到处嵌着的都是养魂之物,那张榻的基座和四根立柱甚至都是养魂木雕成的。一个男人靠着凭几撑着腮,含笑看着他。“终于等到你了。”他道。冲昕一点都不意外。长天宗,长天宗。另一半长天神君,自然是在长天宗的秘地中。冲昕走入了那间洞室,再没走出来。冲祁目送冲昕进入长天修养的洞府,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不安。他转身,五位长老都站在他身后。长天宗传承了这么多代的事情,到了他们这里,终于要实现了。长老们的眼中,都带着感慨和期望。“你做的很好。”一位长老对冲祁道,“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冲祁是长天宗现任掌门,他的职责不在秘地,在宗门。他行了一礼,朝着出口行去。他的步速很慢,每走一步,心中不安便愈是强烈一分。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长老们都望着那洞口,眼含期待。显然,他们中没有任何人产生如他一般的不安感。不会有事,冲祁想。这里是宗门秘地,有宗主,有五位长老。不会有问题,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但也正因为他理智上清醒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愈加不能解释心中的不安由何而来。他朝着封印出口缓步走去,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冲昕的模样。他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看来像六七岁的孩子。他不假他人,亲手照顾他。那段时间,他几乎是白天黑夜的不合眼的看着他。直到那孩子混沌无神的眼,像清泉一样澄澈明亮。那孩子很快就长成了俊秀的少年,而后长成了如山岳般清朗的青年。他的脸明明就是宗主的脸,可冲祁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五官肖似姜珠。冲祁走到出口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感,转身走出了秘地。冲琳退出了侧殿。冲昕外出游历三十余年,出走时还是元婴,归来已经还虚。她知道冲祁和他,势必有很多话要谈,她便回去自己的观壁峰。踏上观壁峰的土地,她转头望去。还虚真君的目力所及之处,两道流光一先一后飞向了某个方向。那里……是宗门秘地。冲琳不知道怎地,对宗门秘地感觉很是模糊。她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冲祁不叫她去宗门秘地,更想不起来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看了那两道流光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的洞府。在静室中修炼了片刻,她忽然睁开眼睛。她的身形从静室中消失,出现在了另一间洞室中。她的本命法宝山河盘,供奉在这间刻满了符文的洞室中。此时,山河盘中的砂砾飞快的变幻,竟是在自行演算。冲琳讶然,因为山河盘在演算的不是旁的,是冲昕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