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她身体里蛰伏,太过安静,以至于她几乎一度遗忘了它的存在。后来她引气入体,炼出的灵力却总是离奇消失,她才心存了怀疑,但却无法证实。她的祖窍一直一片漆黑,鬼知道它躲在她身体的哪里。灵力被吞噬,她的修炼便被迫一直停留在“引气入体”的阶段,不论她如何勤奋都难以寸进。她的体质早在长天宗的时候便被冲昕调理得远远强于普通凡人,可没有灵力,她终究……还是个凡人!她今夜和七刀一样是被喧嚣声吵醒的。睁开眼,便看见自己在燃烧!白色的火焰包裹着她,身上的衣衫都无恙,她自身也完全没有灼烧的痛感。那火似乎也知道克制,可它自身的火意还是燃着了帐篷。竹生在帐篷里听到外面的喧嚣,她的人在企图扑灭火焰,在唤着她的名字。可她那时浑身燃烧着火焰,不能出去。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外面响起了七刀的一声大吼,他似乎是想冲进来。竹生的心里就是一凛。奇妙的是,随着她这一点情绪的波动,那火焰如有灵性一般缩回了她的身体里。她立即抽出绿刃斩破帐篷,跳了出去。说来奇妙。竹生能离开偏僻、贫穷的山村,去到九寰大陆上最顶级的修真宗门长天宗里,便是因为这一簇火。按这个来说,这簇火可以说得上是她的机缘了。可偏偏也是这簇火,在她好不容易离开了修真界,好不容易得到了能修炼的功法之后,成了她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她知道它一直在她的身体里,却不知道它在哪儿,更不知道该如何消灭它。她试着伸出手摸上那簇火焰……不烫,还很温暖,她的手探入了火焰的内芯里,仿佛浸入了温水中一样舒服。但那只是假象。当她试图抓住它的时候,那火焰便骤然狰狞了起来!她再次感受到了当年折磨她的剧烈灼痛,探入它内芯里的手瞬间便被融掉。她收回断臂,想象着修复、织补这只手,果然新的手便迅速生成,与先前无异。她冷冷的望着那团火焰。在给了她这么狠厉的一击之后,它又变得温暖无害起来,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爱。这该死的……三昧螭火!竹生瞬间握住了绿刃,便朝三昧螭火劈了下去!“姐姐。”七刀唤她。竹生便睁开眼。她每天晨晚都会打坐吐纳,也告诉过身边的人可以唤醒她。这几年她修炼虽勤奋,其实却一直被困在“引气入体”的程度上,没有灵力,她始终只能修炼那功法最初入门的部分。倒是不惧人吵闹,没有什么岔了经脉之类的担忧。天已经亮了,七刀掀开帐篷的帘子,站在那里唤她。军中只竹生一个女子,行军在外,她从来都是和衣而卧,尽量减少因为她身为女子而带来的不便。“该拔营了。”七刀说。他在晨曦金光中变成了黑色的剪影,修长结实,看起来仿佛成年的男人一样。他的声音也已经完成了变声,难听的公鸭嗓彻底变成了磁性又嘹亮的男音。他的刀从不留情,给自己杀出了偌大的名声,杀出了让人信服的威望。在军中,没人敢小看七刀,没人把七刀看作寻常少年。可在竹生的心里,始终把他还当作那个小童。父母总是很难察觉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哪怕他们已经变得比他们更高大,更有力气。在回冀县的途中,七刀一直暗暗观察竹生。他被从小的生存环境磨砺出了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后来迫于生存的压力和死亡的恐惧,他从一个能言善道的小童,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但这并不也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份能力。他追随竹生已经五年多,悄无声息的,便已经掌握了竹生许多的习惯。竹生并没有紧蹙眉头,或者对什么人什么事发火。她看起来相当平静。作为领头的那个人,她时刻保持着的平静,仿佛定海神针,让大家心中安定。只有七刀能从细微的蛛丝马迹中窥出,竹生的心情非常不好。竹生的确心情不好。她现在十分后悔不该将那本《养火经》留给冲昕。她实在应该带在身边,仔细研读的。否则现在或许就不至于对体内的三昧螭火束手无策了。她当然知道这想法完全是自欺欺人。三昧螭火入体,当年便是冲昕都毫无办法,只能寻她做容器来剥离螭火。但竹生不能就此接受她根本不能奈何三昧螭火这个事实。她不能在经历了一次次失望,终于得到了修炼的希望之后,再失去这希望。直到看到连绵的金色麦浪,竹生的心情才稍微好了起来。看到他们的旗帜,路边的麦田里钻出赤足的小童,奔跑大喊:“将军回来啦!将军回来啦!将军又打胜仗啦!”嘹亮的童音在艳阳碧空下清脆动听。七刀就看到竹生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起来。队伍路过村畔,村人们已经捧着清水和食物在那里等候,等碧刃赤焰旗经过的时候,将他们的一点心意献给玉将军。玉将军从不会嫌弃简陋。她跳下马,带着笑接过那碗清水,不嫌弃那瓷碗粗陋,一口气饮下半碗。她还和村中的长者短暂交谈,问起今年可能的收成。那些村人都激动的告诉她,今年肯定是个丰年。临走时,她也接受了他们献上的食物,但离开的时候,她的人会将等值的钱币留给村人。路过这样一个小小的村落,七刀便看到竹生一路上紧绷的脸部线条,全然的放松了下来。她之前不好的情绪,似乎都得到了抚慰。她是真的爱这些人,他想。赤脚的孩童,手指有厚茧的女人,佝偻憨实的男人,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爱他们。甚至从前那些女人,她对她们看似冷淡,却也是爱她们的。否则她不会为了她们血洗了匪寨。只是那时候,她更愿意把这份爱深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游离于众人之外的人。七刀想,她其实是一个有大爱的人啊。七刀除了跟竹生习武,也会跟范深读书。几年下来,他已经不是匪寨中目不识丁的孩童,他有大儒为半师,学会了很多道理。这样很好,七刀想。竹生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大爱就最好了。她就会一直为这些人而战。为这连绵的麦田,孩童的笑声,女人的安心的目光,她就会不停奔波,如现在这样,无暇顾及己身。七刀只要一想到,连翎娘那样的女子都可能要嫁阿城那样的蠢蛋,他就心慌。他无法想象竹生也会为某一个男人停驻脚步,会被某一个男人所拥有。在他心目中,竹生高高在上,神光普照,他是决不能接受她走下神坛,成为如他一般的凡人的。093在接近冀县的路上,他们看到一支小规模的商队。那些商人看见一队百多人的彪悍兵丁,紧张又谨慎的给他们让开道路,警惕的盯着他们。商队的护卫手都按在刀柄上。竹生的眼中却流露出惊喜的目光。从她冬日里接手冀县,到现在即将收夏粮,还未在这里见到过商人。魔王将军诸磊是见到商队就劫杀,就抢掠,商人几乎在这里绝迹了。竹生鲜少有情绪外露,七刀不懂为什么竹生见到这些人会这么高兴。对于从小在匪窝里长大的他来说,商人只等于“肥羊”。竹生一夹马肚,引马上前,俯身道:“客人从哪里来?”商队的人紧张中乍见一个美貌女子,都呆了一呆,只那领队之人立刻注意到竹生腰后一柄又长又宽的刀,再看到碧刃赤焰旗,上前抱拳道:“可是玉将军?”竹生翻身下马,道:“正是。阁下从哪里来?”那人恭敬答道:“从涪城来。因听说玉将军在此地广施善政,民生安定,特贩货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