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屋去看奶奶,走到门边看见房间里立着七八个人,妈妈说这是奶奶的教友,他们在为奶奶做祈祷,愿上帝保佑她早日康复。我停在门口说:&ldo;祈祷能康复,还要医生干什么!&rdo;这时他们祈祷完了,我走了进去,看见是几个老人,都还认识。奶奶躺在床上,想支起身子,说:&ldo;老大回来了?&rdo;我跑过去扶住说:&ldo;您躺好,别动别动!&rdo;奶奶对那几个人说:&ldo;我家老大最有出息,&rdo;双手跷起大拇指伸到眼前,&ldo;读书就像喝蛋汤一样,哗啦哗啦就读进去了,读到北京去了,北京!还是个波士呢。&rdo;李家姨奶奶说:&ldo;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吵得很,那一年我送干娘上山打鞭,他还来抢呢!看现在都讨媳妇了。&rdo;孙家姨公公说:&ldo;那个波士是个什么官,比镇长大些不?&rdo;我说:&ldo;博士呢,那不是官呢,读书读得多就读成博士了。&rdo;他说:&ldo;不当官那干什么要那么用力读?&rdo;我说:&ldo;我是教书的,在省里教书。&rdo;李家姨奶奶说:&ldo;他是谦虚呢,谦虚!&rdo;
那些教友在胸前画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去了。我说:&ldo;奶奶,您老人家怎么信这些,不管用的。我明天带你去县里医院看看!&rdo;她说:&ldo;哪有那么些闲钱作践!他们给我念经,念得我好些了,没那么痛了。&rdo;我说:&ldo;祈祷是不管用的,不管用!你别说钱的事,明天搞个车送到县里去,我来安排。&rdo;赵平平在旁边瞟我一眼,我马上说:&ldo;要不就到镇上医院住几天。&rdo;奶奶说:&ldo;不去,他们念经已经念好些了。&rdo;又说,&ldo;我要在家里过年!&rdo;
晚饭前致高回来了,手里提着几条鱼,用草绳串着。还有一块猪肉,大概有十来斤。我说:&ldo;湖里钓的?&rdo;他说:&ldo;都承包了,哪里有得钓?别人打上来的。&rdo;把鱼扔在地上,&ldo;过年吃几条鱼还要买!&rdo;我说:&ldo;吃鱼不买那还去抢啊!&rdo;他说:&ldo;有的人有人送呢。&rdo;把鱼从地上提起来,扬得高高的,&ldo;那就不是送这几条了!送这几条人家当你是骂他!&rdo;又把那块肉提起来,&ldo;别人家杀翻一头猪过年,分这一块给我。&rdo;我说:&ldo;要钱不?&rdo;他说:&ldo;要不要钱你看那个人是谁就知道了。是我呢,不要钱,他怕我没吃得吗?&rdo;
致高小我三岁,在县里读了师范,在镇上教小学,有六七年了。他说:&ldo;老兄啊,我教书这么教下去也不是个事,能不能想办法到镇上搞个事?&rdo;我说:&ldo;你就是不珍惜,有个编还不知足,你嫂子211本科毕业,六七年了还搞不到一个编呢!&rdo;他说:&ldo;不是个事呢,一辈就这么窝掉了。急得很!急得很!不动一动,明年后年过年吃几条鱼,那还是要买!&rdo;他双手在衣服口袋晃了晃,&ldo;掏钱买!&rdo;我指着地上的鱼说:&ldo;这几个钱,我来买行吗?&rdo;他说:&ldo;真的是几条鱼的事?事多得很呢!你看家里的房子,什么样子了!谁会嫁到这里来做媳妇?歪瓜裂枣!&rdo;我说:&ldo;那么功利的女孩你要她干什么?那会是个害呢!&rdo;他笑一声说:&ldo;老兄,你莫跟我讲大道理,那是空的!歪瓜裂枣你也不想要呢!做噩梦来!要不你要嫂子给我说一个?有她那个样子就心满意足了。&rdo;我说:&ldo;你们学校就没有几个好女孩?女孩最重要的就是心里干净。&rdo;他轻轻笑几声说:&ldo;身体干净不干净我都不能去想了,还想心里干净?刚从师范毕业的女老师,有呢!不歪不裂枣的,有呢!她怎么看得上我?&rdo;志高左手食指在鼻了上点了几下,&ldo;我?人家都想到县上找呢,谁愿待在这个鱼尾巴上一辈子?人家心大着呢。&rdo;我说:&ldo;心那么大的人心里怎么会干净?那样的人你找了,你一辈子脱不了身。&rdo;他说:&ldo;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我找不找她,而是她找不找我。明知她跟男朋友睡几年了又崩掉了,想着她掉价了吧,会低调了吧?麻着胆子放个气球去试一下,嗬,调子没低半点,说是家里不同意。心里干净点的有啊,歪的裂的,我不想要啊,做噩梦呢。&rdo;我说:&ldo;那你也不要怪别人现实,你自己就这么现实。&rdo;他说:&ldo;我半点都不怪,不但不怪,还超级理解,所以说想到镇上搞个事。&rdo;我说:&ldo;在镇政府当个办事员工资高些?应该差不多吧!&rdo;他说:&ldo;理论上差不多,实际含金量那是天堂地狱,&rdo;他一根指头往上戳了几下,又往下戳了几下,&ldo;天堂地狱。谁都想上天堂。&rdo;
我知道致高说的都是真实,这个真实不是我可以改变的,就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致高眼睛望着别处,自言自语说:&ldo;急得很,急得很!&rdo;我说:&ldo;急得很急得很,那个熊样!改变现状你要想办法。&rdo;他说:&ldo;那要找人呢,哪里还有第二个办法?我那点墨水又考不上研究生。范岗不是你同学吗?他如今是镇办公室主任,你带我去他家拜个年吧!&rdo;
范岗是我高中同学,他爸爸当年是鱼尾镇的镇长。读高二时,范岗爸爸调到县农业局当局长,他就跟着去县里读书了。那年高考没考上本科,在麓城商业学校读了个大专,回到华源,到教育局当了个干事。早几年他爸爸提了副县长,他就到鱼尾镇的镇政府当了办公室主任。我说:&ldo;范岗算个什么人物?镇长才是个科长,他也就是个股长,&rdo;我伸出左手小指头,拇指顶在指尖下,&ldo;你去拜他的码头?&rdo;他说:&ldo;股长在你们麓城是一根鸡毛,在鱼尾镇那硬是一条令箭。再说他这个股长后面有人罩着的,到鱼尾镇来下基层贴个金,前途那不是镇长打得住的。拜码头,那没办法啊!急得很呢,&rdo;捏着拳头一下一下砸着头,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ldo;狠呢,狠呢!&rdo;
我看着他心里也急,说:&ldo;我是从来不求人的,那我明天发信给他拜个年,他不回信那就算了,回了信我带你去他家拜个年。&rdo;他说:&ldo;要得,要得,你发信息要亲热点,把当年同学之情叙得动感情点。&rdo;我说:&ldo;我跟他就同学了一年,记他是记得的,特别的感情那是没有的。他爸爸不是镇长我们可能还会走得近一点。&rdo;他说:&ldo;你就是不注重养人脉,人家去县委党校学习,三分养文化,七分养人脉,将来都是用得上的。&rdo;
大年三十中午我给范岗发了一条信息,到下午四点多还没回信。我心里很别扭,想着,人一阔脸就变吗?他也没怎么阔呢!我还是个博士呢!又想着是信息太多,把我那条淹没了。吃团年饭前致高回来了,问我信息发了没有?我说发了,还没回信。他说:&ldo;怎么发的?&rdo;我说:&ldo;老同学啊,祝新年快乐。&rdo;他说:&ldo;不行呢。&rdo;我说:&ldo;那怎么才行,要我叙旧,我真的叙不起来,做不出啊。&rdo;他说:&ldo;第一要叙一叙当年的同学之情,你总记得当年的一两件事来!最重要的是要听说他高升了,同学大家都为他感到骄傲。&rdo;我想,大家感到骄傲的应该是我,怎么是他?我说:&ldo;一个股长,谁会为他骄傲?&rdo;他说:&ldo;你别把红薯不当水果,人家后面好歹也拖了个&lso;长&rso;来!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搞个教研组长,那是一场恶战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