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每一天都是虚浮着,坐在病床前看着昏迷的老人,不自禁总想起从前住在公寓那段日子。
那时候爸爸还只是学院办公室秘书,外公第一次退休在家。杨强执意跟着他,留在这个少了女主人的家里,做饭洗衣陪她玩儿。那时候爸爸还没有老不在家,外公身体还很硬朗,常让她坐在肩头抓蝴蝶。他很喜欢挨在她脸庞笑,粗犷的笑声总是惹得她哇哇大叫。
其实外公那时不快乐,好几次半夜起来去厕所,她看见外公坐在客厅里叹气,旁边爸爸低声劝他,可他一径摇头。
她五岁多,还不太懂,只是看着外公的样子觉得他很难过。
可是在她面前,外公和爸爸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们花了很多的时间陪她,极尽一切的手段宠她,容着她放肆。外公会下着暴雨的半夜出门走遍全城,只因为她睡不着想吃冰糖葫芦。外公会在她生病发烧闹小脾气时,笑着任由她一下下把他的脸拍得通红。
长大懂事方体会了他们的良苦用心,那年妈妈刚过世,怕她孤单外公托了关系提前退休回家陪她,一陪陪了五年时间,直到她小学三年级学习进入正轨,老人才又回到了他最爱的调研部门。
那五年,是人生当中最纯粹最简单快乐的时光。
外公总说,等她慢慢长大,会有美好的世界等着她。
可是他和爸爸都没有告诉她,有一天他们会仓促地离开,世界再大却没有他。
除了睡觉的时间,宋安七连眼睛都不敢闭。她害怕会像爸爸去世时那样,来不及和外公道别。
杨强说前几个月外公很早就知道爸爸出事了。往常宋院长工作再忙在国外回来不了,也会每周给老爷子一通电话。有天他没把老爷子看住让他出了门,然后那天老爷子从学校回来,就病发了。
老爷子神智很清醒,没有老年痴呆。
他装作糊涂错认人,只为了提醒陆子翊这桩婚姻的缘由,要他一句对她好的承诺。
老爷子常常叹气,怕他撑不了太久,怕她以后一个人孤苦伶仃会受欺负。
从小到大,对她,他始终用心良苦。
杨强想起来某天夜里,老爷子坐在客厅里看着小丫头小时候的照片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在他以为老爷子睡着的时候,老爷子忽然严肃地问他,你说我走的时候把七七也带走怎么样?有我老爷子陪着,阴间的路不难走。她活着,我死都不安心啊。
老爷子说那话时,眼睛通红,表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真。他不怕死,他只怕活着的人不好。
宋安七想起她和陆陈慧娟吵架进而和陆子翊冷战留在安康那次,离开前外公说的话。
他说,也许她爸是对的,他太惯着自己了。偶尔吃点苦,不算坏事,下半辈子的路得靠她自己走。外面的人不会无条件包容她,难免会有委屈的时候。能忍则忍,忍不了她也不能逃。她是军人的后代,属于自己的责任,再重她也要扛着,她必须要学会受委屈。
那时她被他的严厉吓住,甚至微感委屈。
现在想来,他是在担忧她的未来,而其实他是最舍不得她受委屈的一个。
木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宋安七拉下陆子翊袖角,“你早点回去吧。”谁也说不清楚,外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她自己也就只待医院里,而他公司医院家三处跑,她怕他又累出胃病来。
陆子翊反握住她手,“再说吧。”
他的手很暖,手心温热的纹路让她贪恋地舍不得放手。
等了一天,希望越来越渺茫,连硬朗坚持如杨强都开始背着她四处打电话准备后续事宜。宋安七心里清明,只能等,从忐忑不安等到不愿意接受。
夜渐深沉,时间仿佛被渐渐抽离,空气搅得低沉粘稠,大家都困乏了。
叮咚~!电梯门轻响,宋安七从陆子翊肩上醒来。
“三哥。”陆家最早来探望的竟然是老五陆云维和老大陆祁峰。
陆祁峰面色沉敛,“刘老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宋安七收回看向手术室的目光,她困得很,一时搞不清东南西北。
“这就是宋安七吗?”宋安七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涂着丹寇修长柔软的手捏住。宋安七错愕地慢慢抬起头,倚在陆祁峰怀里的女人对着她微微一笑,“真娇小漂亮啊。”
轻轻柔柔的嗓音,仿佛一颗圆润的珍珠滚过心上,听得心窝子一软。
她是学过声乐吧,尾音上扬的那么一刹,真是动听。
热络的语气,听在宋安七耳边却直觉有种讽刺的意味。她那么美,完美得仿似中世纪艺术家雕刻出的只一眼就令人惊艳的艺术品。她的微笑像是经过练习,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动人,不高一分不低一毫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