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来已是日落,燕奕撑身坐起,看到坐在对面的石紫玉。
「我还是不放心你,就跟回来了,到达时,你晕倒在刑场下,官兵早散了。」石紫玉淡淡道:「这里是风四之前让我们住的院落,他说很安全,绝不会有人来查,所以我就带你来了。」
「雨停了?」出乎石紫玉意料,燕奕很平静,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外面雨声已停,明日一定会是个艳阳天,可他知道自己心里的艳阳再不会升起。
「主子,你见了风四最后一面,也算了了心愿,还是及早离开吧,莫辜负他为你赴死的心意。」
这份心意他宁可不要,他几乎可以救下风四,只差一步距离,为什么就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燕奕心中酸涩,不敢去回想刑场那幕,轻声道:「我饿了,帮我准备晚饭好吗?」
晚饭是石生在外面买的现成菜点,饭后,石紫玉带石生离开,出门时对燕奕道:「明日一早我就和弟弟出城,你要去寻死,我不会拦你。」门带上了,把一室寂静留给燕奕。
燕奕默坐在床侧,直到静夜沉下,才起身出门,事情发生的太迅速诡异,有太多他弄不明白的东西,所以他要去问清楚,哪怕是陪上自己的性命。
夜已深了,城门口有些寂寥,城墙上悬挂着犯人的首级,血迹模糊了脸庞,看不清楚,只看得出那瘦削的脸颊轮廓,燕奕心头一热,眼前景物模糊起来。
手筋断了却不救治,是一开始就打算要替自己赴死吗?这世上有那么多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寻那条死路?为什么不乖乖等自己回去,却偏要查明真相,你不知道真相从来没有美丽的吗?
以风四的素性,在知道自己行止有异时,一定会去通报,那是身为捕头的责任,履行完职责,便替自己一死,算是还了自己的情,情义二字他都做到了,当真是来去无牵挂,可是,可曾为自己想过?当得知自己今后的人生是由他的生命续写的,自己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火把亮起,御林军顷刻间一拥而上,将燕奕围在当中,矛枪凛凛,指向他周身要害,领队侍卫喜道:「匪贼来盗首级了,皇上果然神机妙算。」
燕奕没有反抗,任由侍卫们上前将自己擒住,带进宫去。
聂琦尚在御书房批阅奏摺,听说有盗匪被生擒,立刻下旨押人觐见,进了御书房,侍卫压燕奕跪下见君,他却毅然不跪,冷笑道:「大丈夫只跪天地双亲,我为何要给昏君下跪?」
数日不见,聂琦依旧好整以暇的儒帝风范,见燕奕双怒含怒,暴戾阴狠,他淡淡一笑,挥手让侍卫给燕奕松绑,然后屏退众人,房中只留他们二人。
燕奕颇为惊异,对聂琦的胆量却也有几分钦佩,问:「你让侍卫退下,难道不怕我再刺杀你?」
「若朕连这份胆量都没有,还要这帝位有何用!」聂琦盯住燕奕,冷冷道:「朕自登基后,永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燕奕,你可以说朕与你有仇,但没资格说朕是昏君,倒是你的天道,匪类猖獗,扰民生息,甚至敢谋刺于朕,朕已饶你不死,你还敢在朕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聂琦字字掷地有声,帝王威范赫然逼来,燕奕竟然语塞,恨恨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我刺君,罪责在我的话,那么,当年我父亲忠君为国,却被诬陷叛逆,又当如何说!」
聂琦将桌上一封书简摔给他,道:「自己看吧。」
燕奕疑惑展开书简,只见上面写道:臣为官二十一载,枉负君恩,今为端亲王以家人为挟,为其调令兵符,陷圣上于险境,臣愧对先皇铭训,以死谢罪,恳乞圣上怜臣妻儿无辜,免其死罪……
眼眶渐渐模糊,接下来的字句已无法看清,燕奕将书简紧紧攥入手中,是父亲的笔迹……不,父亲绝不会做出叛君之事,这是皇帝伪造的书简……
「当年端亲王趁父皇临驾行宫时逼宫谋叛,并捉了你和你母亲,威逼你父亲使令符调兵,你父亲被迫同意了,后来端亲王兵败,你父亲自裁谢罪,只留下这封书信,父皇曾派人四处寻找你们的下落,却遍寻不果……」
「胡说,这都是你编出来的!」
聂琦冷笑:「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何须编派谎言骗你!你父亲的笔迹你该当识得,朕已将当年过往告诉于你,信不信在你。」
「不……」燕奕用力摇头,当年的经历慢慢浮上脑海,自己和母亲去进香途中遭劫,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数日,等他们想办法逃出来后,却发现外面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端亲王反叛被杀,株连无数,菜市口血流成河,告示的叛军名单上写有父亲的名字,还有寻找他们的布告,没办法,母亲带他远走他乡,他一直深信父亲是无辜的,是太上皇忌他位高权重,借端亲王反叛之名害他,没想到……
心头思潮翻滚,燕奕不知该不该去拒绝相信真相,这么多年的奔波劳苦,唯一支撑他生存的就是复仇,可是,现在他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良久,燕奕终于缓缓道:「你要杀我,杀便是,何必找诸多说辞?」
「朕不会杀你,朕的皇弟已为你而死了,朕不会让他走的不安心。」对上燕奕疑惑的目光,聂琦冷笑道:「天牢,那是什么地方?若非皇弟从中周旋,你如何能逃脱出去?那通关玉牒又岂是一个小小捕快有本事弄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