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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第 39 章(第2页)

潘延寿举棋不定的手指勾拉着故弄玄虚的额头,艰难困苦地说:“除非……除非你和有资本主义倾向的家人划清界限、断了关系,证明你并没有脱离艰苦朴素的劳苦大众。”

“我可以证明……要怎样证明?”王明启一头雾水。

潘延寿内心纠结,满面愁琐,极度矛盾地说不出口。

王明启苦苦哀求道:“潘主任,我求求你了,请为我指条阳关大道吧!”

“游街示众。”潘延寿终于开了金口。

王明启低下头,声如细丝地说:“我四十多岁的人,五花大绑在穷苦人……不,在乡亲们面前……丢人现眼……还怎么活!”

“不是绑你。”潘延寿温柔地看着王明启说,“是绑你的母亲,你牵着她游街示众。”

“啊……”王明启张大了嘴巴。

“这是让乡亲们知道你和家人脱离了关系的最好办法。哎,算了吧,我知道你做不到。”潘延寿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潘主任,请等一下。”王明启看了一眼挂着的长工和血肉模糊的女儿,坚定地说,“我能做到!”

妇人的嘴巴哆哆嗦嗦地颤动,像是有话说不出口,又像是肌肉痉挛引起的生理反应;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她提前来到了危惙之际。

一盆混合了尿液的凉水从她的头顶飞流直下,淋湿了她的头、脸;她打了个寒颤,恢复了一点精气神。水盆掷在了地上,丢掉它的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冲着门外凶神恶煞地喊:“过来!”

妇人没有转头看谁过来,因为转头对于她,已有些困难。

王明启像只壁虎,悄悄地爬出墙角,胆怯地喊了一声娘。妇人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又闭上。抓住她衣领的手扯下了她的腰襷,递到了她的儿子的手里,恶狠狠地说:“拿着!”

王明启不知廉耻地接下。

喜儿看着父亲,像看着一个怪物,问:“爹,你干什么?”

“咱们是资本主义家庭,做了一些对……乡亲们不好的事情;潘主任说了,那是我们的上几辈做的,只要我们跟……他们……她……划清界限……我们……还是好人。”王明启难为情地答。

“怎么个划清界限?”喜儿诧异地问,“她是您的母亲、我的奶奶,是咱们最亲的人,这种关系抹不掉的。你别听外人的,你看看他们到咱家干的事,是人干的事吗?你不要好坏不分,更不能跟他们同流合污,做翕訿之事!”

“我是为了家好。”王明启哭泣起来。

“家人都死光了,你还为家好,为了你自己好吧?”喜儿咆哮着。

松开妇人衣领的手走过去,两记重拳捣在了喜儿的肚子上:“小兔崽子,再叫弄死你!”

喜儿痛苦地“嗯嗯”着,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不再说话,不是不敢,是痛苦得说不出了。

中国人面对比自己瘦小的弱者时,往往会做出猪狗不如之事;这种本质深藏于他们的心底,在一个强者的煽风点火下,不管青红皂白地对弱者群而攻之。在他们想来,只要对自己有利可图,不必留情面,哪怕将对方残忍地置于死地也没什么大不了。

硕大的箢篼罩在妇人的头上,空荡荡的,摇摇欲坠;如果不是缠绕伤口的白布,它很难在她的头上立足。它的出现很合时宜——它替妇人全力以赴地抵挡围观的人群里飞来的烂菜叶、蔫茄子、冬瓜皮等垃圾。它默默地抵挡,默默地哀叹,哀叹一种物质对另一种物质墙倒都来推的无情。此外,箢篼还隔断了妇人通往儿子的视线,使她不用为看见儿子而感到难堪;虽然牵着她走的儿子深深地埋着头,但知子莫若母,她感觉到了他双脚放射的不安与痛苦。儿子是孝子,却软弱无能;让他在孝道和自身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的确有些为难他了。

妇人想到了小时候的儿子,那时,是她牵着他……

命运啊,你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在围观者狂热的辱骂和阴翳的目光中,手提裤子的妇人在儿子的牵引下走完了村子。妇人抬起一只手,将箢篼朝上掀了掀,看见了村头熟悉的水井;她挣脱了腰襻,蹒跚着跑到井边,一头栽了下去,激起一阵阵的飐灩打破平静的井水……

王明启趴在井沿,撕心裂肺地叫喊,几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荡漾着的箢篼上。

王明启牵着母亲丢人现眼地游走于众目睽睽之下时,潘延寿来到了王万宗的住处——黄河边,几间青竹扎成墙、青竹铺成椽、茅草覆于顶的屋子。屋前的几棵柳树相继发芽,预示着春天的到来。一只有气无力的芦花鸡带着十几只刚孵化的雏鸡,面无表情地沐浴在苦涩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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