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司臣倏然回神,含混其词道:“我觉着不错。”
蒋东林哭笑不得:“什么就不错了?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翡翠要水头好的,玉雕师傅最好找个老的。”晏司臣看向墙上的挂钟,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医院了,一会儿容易堵车。”
蒋东林也不留他,摆手道:“去吧,代我向你伯母问好。”
郦母的病情每况愈下,已经到了不得不住院的地步。晏司臣本打算轮换值班以便替郦父守夜,郦父却严词拒绝,晏司臣只好时常探望。
郦母今日难得精神不错,晏司臣知她喜欢香水百合,窗边花瓶里的那一束是他上次来时换进去的。因晏司臣在,郦父得空回家整理换洗衣物。郦母下午有两支蛋白针要打,正巧主治医生巡视,晏司臣于是问了郦母近况,医生耐心告知,说得虽然委婉,晏司臣却能听明白:肝癌晚期既是绝症,郦母的身体已是败絮其中,大限将至,好好想想怎么哄老人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医生叹了一口气,“生老病死都是在所难免。晏先生,你看开些吧。”
郦母确诊之初,每每到医院取药,只有郦父作陪,一来二去被当成孤寡老人,引得医护人员唏嘘不已。后来可算有年轻后辈代为奔波,主治医生本以为是郦家在外工作的独子,闲聊时却意外得知晏司臣与郦家夫妇所姓非同,偏他对郦母关怀备至,主治医生便笃定他是郦家的女婿。外姓人难能如此尽孝,主治医生是对晏司臣由衷敬重,才会好言劝慰。
打完蛋白针后,郦母倦意渐浓,晏司臣于是不再搭话,悄无声息地关了门窗,又将手机调至静音坐到一旁。
郦父来时天际已暮,他拎着两只饭盒推门而入,病房内一片昏暗,只有晏司臣的手机屏幕发出息微光亮。郦父当即皱起眉来,反手按下开关,语气稍有不满:“多大的人了还摸黑玩手机,也不怕伤着眼睛。”
郦母被吵醒,迷蒙间听郦父数落晏司臣,很护短地回敬了两句,晏司臣连忙道:“伯母,先吃饭吧。”
郦父提前问过晏司臣,知道他今晚无事不着急走,特意做了两道拿手菜。郦母调侃自己是沾了晏司臣的光,嗔怪郦父平日里总嫌煲汤麻烦不肯给她做,握着筷子的手却不停,将汤里的珍珠丸子全夹给了晏司臣。晏司臣心知拗不过郦母,低眉顺眼地照单全收,仍然逃不过郦母一顿数落,仿佛他在外从不会照顾自个儿,只有拘在长辈眼皮子底下才令人放心似的。
数落到一半,晏司臣的手机嗡地响了起来,郦母立刻噤声,晏司臣也没避讳,摸到手里就接了,宋景宁语气匆促:“老大你在哪儿?ichael好像去找周知之了!”
晏司臣闻言一怔,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我这就回去。”他挂了电话,一边撂筷一边解释:“局里临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您好好养着,改天我再过来。”
郦母连连应声,见他将风衣胡乱往身上一披就算了事,忍不住疾言嘱咐:“夜里风凉,你把扣子系严实再出去。”又说:“慢些开车,再着急也不能不看路,知不知道?”
晏司臣不让郦父送他,临走前将方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郦母忙不迭道:“我好着呢,你不用惦记我。”晏司臣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警局大院停着寥寥几辆车,偌大一栋复式楼只有门厅亮着。值班室的警察昏昏欲睡,晏司臣走得急,进门时大衣一角被凛冽夜风卷了个响儿,那警察倏然睁眼,偏头瞧见晏司臣,又放松下来很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加班啊晏队?”晏司臣歉意颔首:“嗯。”
科室大门紧闭,晏司臣抬手去推,不料这门竟被从内反锁。晏司臣皱了皱眉,正待要敲,已有人循声过来将门打开,是廉润颐,晏司臣莫名其妙地问:“锁门做什么?”廉润颐抿唇不语,晏司臣这才发觉他神情古怪,不由疑心更甚,径自去找宋景宁。哪知才走近些便听见几声呜咽呻吟,断断续续,夹杂着粗重喘息,晏司臣猛然驻步,万般不可置信,偏又传来低沉笑声,全然是被情欲浸哑了的。ichael随后说了句什么,许是耳鬓厮磨,呢喃不清。唯有周知之忽高忽低的哭喘听得真切。
晏司臣深吸一口气,漆沉眼底渐有滔天怒意骇然浮现,他强行按捺住情绪,走到宋景宁身旁,低声问:“多久了。”宋景宁讷讷地说:“给你打完电话就开始了。”
晏司臣的目光在其他人的脸上逡巡而过,声色俱厉:“灵微呢?”
容遥小心翼翼地答道:“玻璃碴子溅了一身,被隋队拽去消毒了。”
晏司臣闻言瞥向窗旁一隅,本该摆着玻璃圆几的地方如今空留两只藤条椅。容遥一心蒙混过关没敢细说,可这满屋子也就这么一个玻璃物件儿。彼时晋灵微正站在窗前吹冷风,周知之哭着喊了声疼,晋灵微满腔怒火无处安放,那玻璃圆几被他一脚踹翻,顷刻间摔得七零八落。
直至这场荒唐情事接近尾声,晋灵微和隋原都没有回来。众人默契不提,廉润颐却在私底下联系隋原,要他务必看住晋灵微,千万别教他冲动坏事。
宋景宁在连绵的水声中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神情多有不忿。终日苦心筹谋,好不容易等到ichael现身,却只听了两个小时的活春宫,教她如何甘心?从警局到城南公馆,沿途无碍的情况下半小时内必到,宋景宁对ichael恨之入骨,她看着晏司臣从容地盯着电脑屏幕,酝酿已久的杀心几欲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只杀ichael无异于扬汤止沸,郦蕤舟便是前车之鉴。宋景宁强迫自己平心静气,揉着颈窝准备整理音频存档,她漫不经心地想,ichael这样对周知之,和养小情儿有什么区别?上床时情话说尽,下床后翻脸不认,屏幕上被荧蓝线条勾勒出的电波愈渐趋向平缓,尚能分辨出那是两道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宋景宁没见过周知之,但她能够感受到晋灵微和晏司臣的态度,所以她始终相信周知之秉性天真、心地良善,因而替他感到不值。
“估计是睡了,”宋景宁说:“你们走吧,我和容遥在这儿守着。”
晏司臣正给霍止回消息,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廉润颐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准备收拾东西,他刚要走,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ichael笑着问了句什么。隔了片刻功夫,像是才攒够力气似的,周知之哑着嗓子答了。
廉润颐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去,宋景宁编的翻译软件恰好识别出最后一个字。
——这是什么?
——晚宴的请柬。要去给长辈贺寿的。
廉润颐在天台找到晋灵微,见他指间夹着半支烟,便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仿若无事地问了一句:“喝酒去,走吗?”
晋灵微将烟扔到地上碾灭,嗓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顿了顿,他克制地问:“他们完事了?”
廉润颐低声道:“嗯。景宁和容遥留下来值班,老大刚走。”
晋灵微偏了偏头,满目寡漠地看着无边夜色,似是反应了好一会儿,麻木已久的思绪终于如死水生澜般活泛起来,“就只有……”不论如何形容,都令他难以启齿,好在廉润颐懂他的意思,自然而然地接茬道:“没说什么有用的。扯了几句闲话,都是关于霍家老爷子过大寿的。”
ichael无缘无故问起这些,又牵扯到霍家,廉润颐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提出要在寿宴当天暗中保护霍宅外围,晏司臣却含笑拒绝,让他别这么草木皆兵,大庭广众之下,ichael不敢有什么动作。
“你便听了他的话了?”晋灵微倏然侧首看向廉润颐,眉头紧皱。廉润颐笑道:“连你都不放心,何况我们几个。老大不同意,咱们偷偷在外面盯着就是,防着些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