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一点点粉末,飘渺的快感就会如云雾般淹没他的感官、席卷过四肢百骸的每一寸。大多数时候章逢是清醒的,他随身携带的不止有毒品,还有丁丙诺啡注射剂,那是用来戒断海洛因的镇痛型药物,章氏经营药企,垄断国内大半进出口贸易,制药是老本行,章逢分管两家药厂,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几盒丁丙诺啡并不是难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能以此来缓解犯瘾所带来的噬骨穿心般的疼痛。
私自生产精神类药物是罪加一等,被晏司臣发现无异于自寻死路。
放我走吧,章逢浑浑噩噩地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他要我说什么?
“郑孝文……我……见了郑孝文的朋友,他说……他有五十公斤可卡因,如果我能帮忙运输到东三省,利润四六开,我占大头……我没同意!这是贩毒!我怎么……可能同意!”
药企的运输路线遍及全国各地,打点各个部门必不可少。将可卡因伪装成药物蒙混过关能大大减少运毒成本,富贵险中求,郑孝文信心满满地以为章逢和他是一类人,哪里想到章逢根本就不敢。
章逢的状态不对,晏司臣松了手,章逢却紧紧抓着他不放,嘶声哀求道:“救、救救我……”他开始毫无征兆地抽搐,猩红的血丝在瞳孔附近攀爬,晏司臣朝外大吼:“灵微!”晋灵微破门而入,只见章逢整个人汗淋如雨,当即几步上前,抬手劈在章逢后颈,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章逢的手掰开,一番动作下来,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晋灵微问:“招了?”晏司臣从怀里摸出一只录音笔丢过去,揉着手腕冷笑道:“想玩灯下黑,也不看看章逢有没有这个胆子。”
因为销了章逢的案底,医生没办法给章逢开戒断药物,倒是晏司臣顺便要了两片膏药,他两只手腕都泛着一圈青,远看着十分扎眼,他不想让郦母操心,就用膏药遮了。
章远比约定时间来得还要早,该审的都审出来了,反正也是留不住,晏司臣摆摆手,晋灵微就把章逢抗走了。
章远穿着深灰色的大衣,看起来有些肃穆,见到章逢这副狼狈的模样,神情又难掩厌恶。李沉瑜没来,只有律师低眉顺眼地站在章远身后,会议室以长桌为楚河汉界,晏司臣与刑侦、缉毒两大支队长坐在同侧,而章远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他们警服上的肩章,缓缓道:“我父亲有几句话,要我代为转达。”
他先行屏退律师和保镖,而后示意他们的下属也要离开,晋灵微无所谓地转身走了,刑侦和缉毒的几个警察也接连跟了出去。“我父亲对前段时间发生的事略有耳闻,所以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盯上章逢。”章远抬了抬眼睑,冷淡地说:“必要时,我们可以提供郑孝文贩毒的证据,以对警方表示谢意。另外——”顿了顿,他不悦地皱起眉,“章家祖上有训,世代积德行善,绝不染指不义之财。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章逢自有我父亲严加管教,不会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章家的人离开后,廉润颐、容遥和宋景宁陆续来上班,见到晋灵微问的第一句都是:“不用陪周知之去医院打针了?”
自秋夏交季起,周知之就开始伤风,他向来没什么常识,只当是小事,连着吃了几天过期感冒药,当晚直接高烧三十八度半,晋灵微从警局赶回去带他去医院挂急诊,结果病情反反复复拖到现在,晋灵微隔几天就得请假陪周知之打针。
被揶揄得烦了,晋灵微就要发火,“他姐最近忙着谈恋爱没空管他,他一个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照顾一下怎么了?”
宋景宁仍是笑个不停,“不带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晋灵微百口莫辩,“他与ichael有联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住得这么近,我不下手你们反倒要怪我。”宋景宁连连点头,“委屈你了。”晏司臣恰巧抱着保温杯路过,闻言淡然补充道:“他对ichael喜欢得紧,你千万小心试探,别伤了小孩儿的心。”
晋灵微一怔,神情有些微妙,“我知道。”
“医院那边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我收拾一下就走。”晏司臣说,“刑侦的人准备去章逢打高尔夫的山上找找线索,你们出个人跟着一起去。”
几天不见,郦母愈加形销骨立,却笑着告诉晏司臣郦父昨天给她炖了一尾新鲜的活鱼,她喝了两大碗鱼汤,总之胃口很好。
血常规和肝功检查都要求空腹,以往都排在上午,只有这次是在迁就晏司臣的工作时间,故而检查完毕后晏司臣立刻带郦母去医院附近吃饭,一刻也没耽误。
肝功检查要等三个小时才能出结果,晏司臣于是在平板上找了几段相声放给郦母听。郦母已经能看清近距离范围内的东西,并且还在持续恢复,电子产品伤眼,晏司臣把控得很严,不敢让郦母过多接触。
化验室外的等候区域很安静,人也不多,晏司臣和郦母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郦母闭目养神,晏司臣无所事事,随手给霍止发了几条消息,过了一会儿,霍止回了一句:“哪儿呢?”语音通话随即打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文学是自由的,各位。别放弃希望。
因为郦母在身边,晏司臣没敢接,只肯打字告诉霍止还在医院等结果。霍止回了一串省略号,再一次尝试说服晏司臣将郦母的病例转到他认识的一家私立医院,晏司臣也再一次表示这个提议不合适,理由是私立医院很贵,没办法像市医院一样用医保来解释为什么绝大部分费用都无需承担,霍止却不甘心地说:“让蒋处解释就好了啊,像上次一样。”
郦母的眼睛做手术时,蒋东林以悍狼内部抚恤体制为由替郦父交了手术费,言语间的随意与笃定连晏司臣都骗了过去。霍止被严令禁止出现在郦家人面前,金钱似乎成了他仅能提供帮助的方式。锦绣河山的房子也好,郦母的治病费用也罢,都是霍止借着悍狼的名义向郦家施以援手,如果追溯得再久远一点,拆迁城西居民区也是霍止最先准备付诸行动,目的与盛楚一致。
有一段时间晏司臣几乎天天往城西跑,霍止在警局门口堵不到人,只能辗转地通过蒋东林得知郦母因为躲闪不及被疾速行驶的电瓶车刮倒,而晏司臣不同意在小诊所打破伤风针,坚持要带郦母去医院。
霍止一直觉得郦母不应该将他的死归罪给晏司臣,印象中郦母是个很明事理的女人,否则也不会默许郦蕤舟追随郦胜秋的脚步,几十年如一日地忍受孤独。郦母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霍止人生中残缺的遗憾,她善良、坚韧,偏偏对晏司臣恨之入骨。
郦母拒绝接受晏司臣,晏司臣却要替郦蕤舟尽孝,而这两件事恰恰皆由郦蕤舟引起。因果荒谬如衔尾之蛇,所以当霍止听着蒋东林心疼晏司臣一边挨骂一边接送郦母去医院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窗口念到郦母的名字,晏司臣起身去取化验单。郦母的两项蛋白指标一直不太稳定,趁着等电梯的功夫,晏司臣大致研究了一下结果数据,手机在上衣口袋里震了震,他分心拿出来看,是霍止问他下午还有没有别的安排,关于早上两个人讨论过的问题,择日不如撞日,霍止想尽早敲定下来。电梯到了,晏司臣连忙回了个ok的手势,然后收起手机去扶郦母。郦母瞥着他眉宇间藏不住的笑意,欲言又止了好半晌,终于试探着问道:“小晏儿啊,最近……是交到什么新朋友了吗?”
郦母问得耐人寻味,晏司臣一怔,很快矢口否认,郦母却认真叮嘱道:“你也该处个朋友,总这么单着可不行。”顿了顿,更加语重心长地,“我和你伯父现在就担心这个,你要是遇到合适的,别觉得不好意思,千万领回来给我们看看,等到了那一天,我也能放心地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