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板。”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搭话,盛楚回过神来,却没什么反应。周礼久久不归,盛楚有些担心。以晏司臣的性格,与他见面都未必肯应,何况是在风月场所。倒扣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礼发来的短信——三楼洗手间。盛楚放下酒杯起身就走,才找到机会坐到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抬手想拦,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附耳悄声道:“这位盛老板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你若有求于他,千万别惹他不快。”
金枝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盛楚在四楼走廊尽头的包厢,路过隔壁包厢时听见有人持着醉醺醺的嗓音兴致高昂地笑道:“霍三儿久日不来,今儿别想逃过去!”他不经意透过门缝瞥见沙发上五六个年轻少爷推杯换盏,怀中各自坐着温香软玉,男女皆有。这类纨绔子弟向来不入盛楚的眼,听罢更是轻蔑地嗤了一声,快步下楼去了。
三楼洗手间门外放着正在维修的黄色警示牌,盛楚进去后反手关门落锁。一共五个隔间,只有最里侧的那一扇门关着,盛楚走过去敲了两下,低声喊道:“哥。”
晏司臣推开门,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笑了一下:“盛老板,好久不见。”
盛楚恍惚了一瞬,心道:你真是没怎么变。看起来还是清隽俊朗的模样,眼眉一弯犹如迢迢星河中落了雪——虽说漂亮又温柔,终究还是冷的。
他说:“别这么叫我。”
晏司臣从他身侧走过去,站在水池前开始洗手,闻言也只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盛楚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打着郦家的旗号让晏司臣过来,又不想和晏司臣谈起任何关于郦家的事,他自相矛盾,偏偏事与愿违。晏司臣显然没有寒暄的心思,他问得很直白:“周礼说,你能让二老搬到锦绣河山去。”
晏司臣对盛楚格外避嫌,从前共事时见面次数就不多,退役后更是屈指可数。周礼作为盛楚的贴身秘书,也是近些年才隐约看出端倪,好在他头脑灵光,知道晏司臣心心念念的唯有姓郦的,于是再打电话回去,只说盛楚答应帮他想法子,绝口不提其他,晏司臣沉默片刻,果然问了地点。
盛楚神情隐晦难辨喜怒,扯了旁边的纸巾递给晏司臣,见他抬手要接,直接展开纸巾将他的手捂住了。晏司臣很快感受到盛楚掌心滚烫的温度,他抽出手来看着盛楚,缓缓道:“盛老板这酒,有些上头。”
盛楚盯了他半晌,忽然鬼使神差地问:“我若能让城西的居民楼拆完,你怎样谢我?”
倘若那片居民区真能继续拆迁,郦家自然没有理由再拒绝锦绣河山的房子,还会得到一大笔安置费。盛楚这招实乃曲线救国,晏司臣权衡利弊,觉得盛楚的提议十分可行,因而问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盛楚上前一步,两手撑在晏司臣身后的洗手台上,他借着昏黄灯光将晏司臣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意欲不明的目光最后落在他微抿的唇上。盛楚哑声反问:“你不知道?”周遭陡然升温,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晏司臣神情寡淡一如既往,极轻地叹了口气,“小六,别犯浑。”他说,“你是我弟弟,这就够了。”
盛楚有片刻怔愣,察觉到自己失态,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晏司臣的语气仍然温和:“不必你为难,我去找蒋处出面吧。”盛楚从镜中看着他按上门把手,蓦地开口:“如果我不是呢?”晏司臣步子一顿,侧首望过来,似乎觉得好笑:“你也知道这不可能,何必自欺欺人?”
盛楚不知道晏司臣所说的不可能指的是什么,是不可能不拿他当作弟弟看待,还是就算没有身负兄长的责任也不可能让他得偿所愿。然而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盛楚已经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勇气。他很快恢复冷静,对着镜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不容置喙道:“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办,你不要插手了。”
晏司臣神情复杂,方才盛楚那股子倔劲儿让他想起很多年以前和盛楚相依为命的日子,少年盛楚也是用这么坚定的语气和他说:“我哪儿也不去,五哥,你别丢下我。”
晏司臣的心便软了下来。
“我现在不是国安的人了,”他忍不住提点盛楚,“倘若你今晚还有要事在身,别要让蒋处知道我来过。”
盛楚在镜中与晏司臣四目相对,这样事无巨细的关心,彷佛又回到被兄长庇护在身后的少年时。如今他羽翼渐丰,一心要为晏司臣遮风挡雨,偏偏他不领情。盛楚轻声道:“知道了,谢谢哥提醒我。”
霍止看见晏司臣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金枝内部构造呈四面围城中间镂空式,霍止倚在四楼的栏杆上刚好正对着三楼长廊,醒个酒的功夫竟然瞥见晏司臣从三楼洗手间出来往楼下走,那洗手间外面明晃晃地摆着警示牌,霍止一怔,当即就跟了过去。他人高腿长,晏司臣又走得慢,他在一楼的旋梯口追上晏司臣,伸手拉住他的同时还不太确定地试探了一句:“晏哥?”
晏司臣以为是盛楚有事忘了交代,转身瞧见霍止,难免有些意外,霍止不顾他神情如何,先开口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晏司臣反问:“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止皱起眉来,警觉地发现周围有人频频侧目,于是将晏司臣往自己身后带了一带,垂首与晏司臣附耳道:“你陪我上楼拿衣服,我送你回去。”怕他不同意,霍止又放软语气哄劝起来:“你听我一回,这地方你不熟悉,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晏司臣容貌出众,气质又惹眼,孤身出现在金枝无异于羊入虎口,霍止不怕有人用强,只怕晏司臣着了别人的旁门左道,稍有不慎就能被人迷晕了去,这样的手段在金枝已是见怪不怪,霍止万万不敢冒这个险。他担心晏司臣遭人觊觎,又不好同他讲,却不知晏司臣心里又是另一番打算。他走得匆忙,真被有心人发现恐怕会成为盛楚的把柄,若有霍止在身边,也算理所当然走了一遭,思及此处,晏司臣便从善如流地答应道:“好。”
霍止本来已经准备出了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不曾想晏司臣会同意得这么痛快。他讪讪地咳了一声,不太好意思似的问:“你是开车来的么?我方才喝了酒……”
晏司臣忍不住笑道:“怎么,原是要我送三少回去?”
霍止明晃晃地被台阶绊了一下,他转身看向晏司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想送我回家吗?床被已经洗干净了,正好还给你。”话音刚落就后悔起来,说好当做是送他的,还回去岂不是自己吃亏。还好晏司臣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别看我,看台阶。”显然没有要的意思。
霍止出来有一会儿了,莫云烨正念叨着霍三儿又跑哪儿歇着去了,便见霍止推门进来,莫云烨调侃道:“我还当你为了躲酒不打算回来了。”谁知霍止竟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就要走,“我有急事不能作陪了,这次算在我账上,改日再请你们喝酒。”
“怎么了这是?”莫云烨不明所以,岂能放过霍止,当即一叠声地叫嚷起来:“哥几个特地为你攒的局,你先走了算怎么回事?”旁边的几位公子哥接连附和道:“你这面子也忒大了,连我们都懒得应付了。”
霍止惦记着门外有个群狼环伺的晏司臣,这层的客人非富即贵,不像楼下的那般好打发。他有些心不在焉,回过神时莫云烨怀里搂着的男孩儿已经端着酒捧到面前了,只听莫云烨笑着开口:“我舍了我的心肝宝贝儿亲自给你倒酒,你罚完这三杯,哥哥今天才放你走。”
那男孩儿往前递了递,杯沿便抵到霍止唇边,“三少……请吧?”霍止含笑不语,就着他手喝完,那男孩迅速倒满第二杯,霍止伸手要接,他偏不让,水润的小鹿眼欲语还休地望着他,霍止只得也这么喝了,莫云烨看在眼里,扬手在那男孩儿屁股上抽了一记,似笑非笑地骂道:“你当着我的面勾搭霍三儿,明儿个你若能下来床,我莫云烨三个字倒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