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的轿子停了下来,李可声音传来:“次辅大人!”张居正问:“为何停轿?”说着,他掀开帘子,向外眺望,不禁愣住了。他看见玉娘站在轿前,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居正下轿,快步迎上,柔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玉娘道:“听王篆大人说,你要辞官?”张居正说:“是的,我宁肯辞去官职回籍当一草民,也决不下令释放那妖道。”玉娘咬着牙说:“他们要释放那妖道?”张居正点头:“那妖道是皇上的太医,他又背靠着大内的孟公公,所以有人想让我下令释放他。”玉娘流泪道:“但大人有没有想过,您一旦辞去官职,奴婢一家的冤屈,不就永远无法昭雪了?”张居正说:“张某无能,只能以此表示抗争,你父兄的仇,张某已无力帮其昭雪。”玉娘道:“大人,我恐怕高看了你。”张居正无言,他返身进入轿中,轿起远去。
慈宁宫中,李贵妃问冯保:“冯公公,你上次说,想把那个会弹琴的容儿带到咱这里来,怎么没见过来呀?”冯保道:“回娘娘,奴才已将您的旨意传给了容儿。容儿说,给娘娘和皇后弹奏可不是一件小事,这几日,她正在演练几支新曲,待练好了,老奴就带她进宫。”李贵妃听了拍手笑道:“那敢情好。”她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问冯保:“那妖道王九思,还关在那儿吗?怎么处置了?”冯保道:“奴才就是为这件事而来。今儿上午,皇上在平台召见高拱,下旨让高拱释放王九思。高拱担心自个儿落下骂名,耍了个滑头,要张居正全权处理此事。”李贵妃问:“那张先生想怎么做?”冯保说:“张居正听说要让他释放王九思,宁可辞去官职,这会儿,满大内的人都知道,张居正要辞官了。”李贵妃一惊:“他要是辞了官,那高拱和孟冲不是越发目空一切、一手遮天了吗。冯公公,你得去劝劝张先生,千万不能让他这么做。”
天色已晚,午门紧闭。张居正神色凝重,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他走到城门旁边的小石台上,拿起石台上的一只铜铃,对着城楼摇响。城楼上探出一个禁卫的脑袋,问:“干什么?”张居正道:“递手本。”禁卫问:“你递什么手本?”张居正说:“别多问了,把篮子放下来!”禁卫迟疑,将脚前的空篮子用绳子徐徐放下,放到一半,忽然又把篮子急速扯回去。张居正大声斥道:“你们要干什么?”禁卫说:“张大人,你的手本,小的不敢接。”张居正厉色说:“大胆,快把篮子放下来,你们再不放篮子,我就敲登闻鼓!”一言未了,忽见宫门大开,冯保笑模笑样从里头踱步出来。张居正不禁诧异:“冯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冯保说:“我是专门来此等你的。”
“等我?”
“是啊,你不是要给皇上递手本吗?”
张居正屏气道:“正是。”
冯保说:“你想干吗?”
“辞官。”
“本子呢?”
张居正道:“在这儿。”说着拿出手本,交到冯保手上。
冯保接过手本,看也不看,竟动手撕起来。张居正急阻拦,但是已经晚了,不禁捶胸顿足地说:“冯公公,你这是干什么?”冯保笑道:“干什么?我正要问你呢!”张居正说:“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要辞官,这顶乌纱帽,我戴不了。”说着,取下头上的乌纱帽扔在地上。冯保赶过去捡起乌纱帽,掸掸灰尘:“一品大臣的帽子,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你却要把它扔掉,真是暴殄天物啊!拿去。”张居正却不接,道:“我不想戴了。”冯保把乌纱帽往张居正头上一(把左边+匡),笑道:“看看看,戴了乌纱帽,人就显得精神多了。”
张居正白了冯保一眼,生气地转身,大踏步走去。冯保在背后喊:“你要干什么?”张居正说:“这手本我还多抄了一份,我这就去拿来。”冯保说:“站住!”
张居正不理会,继续走。
冯保大声喊:“站住!”
张居正终于站住,但不转身。冯保赶过去,瞪着张居正,讥道:“你还想递手本?”张居正说:“我干吗不递?”冯保摆出一副无赖的神情:“去拿吧,老夫在这儿等着你,你递一份儿我就撕一份儿,老夫当了四十多年的太监,第一次尝到撕毁一品大臣手本的快感,这撕手本的声音,嘶儿嘶儿的,比那曲儿还好听。”
第五章妖道横行(4)
这个憨直的姑娘也就憋不住心里的话:“我吃不下东西,我一想到我的父亲和哥哥,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本都好好的,他们怎么撇下我就走了呢?我想见他们,哪怕能再跟他们说句话。”说着泪水已经满腮,呜咽道:“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事儿为什么会摊在我的身上?大人你能告诉我吗?”
张居正自语道:“是啊,这世道是怎么啦?我身为次辅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实在是惭愧,但你要相信我,你的父亲和哥哥决不会白死,本辅一定会替你伸冤。”说着从袖拢里掏出一块手帕放到她手中:“快!把眼泪擦了,我让伙房给你做点吃的,记住,你要活下去,你会看到惩办凶手的那一天。”
皇上一甩袖子,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高拱,让高拱懊丧不已。对高拱来说,如果昨天发生在东二胡同的事,恰巧被他碰上了,那也只好像张居正那样,把王九思抓进大牢。而且他相信,凡朝中秉节大臣,都会这么做,张居正此举深得民心,而他要是反过来惩处张居正,后果必将是大失人心。但,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像魏廷山说的那样:“辞职,不当这个首辅”吧,毕竟,为区区小事而撂挑子不干,岂不是妇人之举。但他深想过来,李延事件,到现在尚未平息,那三张田契,至今下落不明。这一波又一波的事件,表面上看,都是高拱控制局势;但实际上,却是张居正抢占了先机。部院大臣们又都知道,他和张居正本来不和;这件事情如果处置不当,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想到这里,高拱吩咐韩揖备轿,他要到纱帽胡同,亲自拜访张居正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