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能避开陈坚,结果还是遇上了。
陈坚一手支着太阳穴,深深地皱着眉,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他这几天心情都非常糟糕,最糟糕的一点,是他自以为调节得还不错。此刻坐在餐桌前,回想起今天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愤怒和痛心。
方行有不为他所知的心腹,陈坚当然也有。一个小时前,秘书截获了方行和七号基地的贝尔纳通讯的密电,他告诉陈坚,方行和对方共商独立之事,还透露了一号基地正在进行某种极有威胁的基因实验。
陈坚没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快。上次争吵过后,他就预料到总有一天他和方行之间的分歧会达到难以回旋的地步,但却没料到会出现在如此关键的时刻。
这下,他再没可能全身而退了。
陈坚心事重重,余光瞥见一双方格图案的灰色拖鞋,盯了一会,视线上移,落到杨州莹白的耳垂上。
杨州吃相很斯文,不疾不徐地,一点恼人的声音也没有。感受到旁边的注视,他舔了舔唇缝,喉结一动,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两天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还算平静。杨州本无意打破微妙的局面,可陈坚盯着他,他捏筷子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只好转过头问:&ldo;不吃?&rdo;
陈坚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已经不冒热气了。杨州询问的语气不咸不淡,克制着多余的关心,陈坚把盘子推远了些,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杨州随便扒拉了两口,也放下筷子。
安德鲁进来收拾餐具,恰好听见他的指令者把刚刚获知的重要情报透露出去:&ldo;unpo的局长要退休了。&rdo;
陈坚懈怠地靠着椅背,闻言微微一挑眉。
&ldo;基地就算不出问题,都会被拿来大做文章。&rdo;杨州看他神色淡淡,不以为意的样子,又补了一句,&ldo;你别轻举妄动。&rdo;
陈坚正考虑如何补救方行自以为是的破坏,听他这么说,心里忽然泛起苦味。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冷淡道:&ldo;杨警官,你的立场真是微妙啊。&rdo;
杨州默默忍受着他的阴阳怪气。他背着光,五官浸在阴影里,下巴尖上一点白,像一瓣玉兰。
这副温顺的模样,让陈坚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他心里有条河,所有的出口都被杨州堵死了,水位越涨越高,不知何时就要溃堤千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杨州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点开小窗扫了一眼,立刻紧紧地攥住了,指节泛出青白。
陈坚眼神一暗,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猜到了什么,一瞬间恨意滔天,只想顺着数据流追踪到那个女人面前,然后,然后……
然后又怎么样呢?陈坚眼眶发热,狠狠咬着后槽牙,却无法像从前那样,想象出羞辱和咒骂那个女人的场景。
毕竟那是杨州的母亲,他再恨,对着有几分熟悉的脸,也很难发出恶毒的诅咒。
杨州不愿在陈坚伤口上撒盐,悄悄退出了餐厅。他一边上楼,一边打开stars,看到周芸给他发了些游玩的照片。照片里周芸戴着现下流行的毛绒绒的卷檐帽,穿着米色的大衣,站在被积雪压弯的树枝下,甜蜜地微笑着。
杨州机械地滑动着照片,眼前忽然浮现出陈北民伤痕累累的背影。那一刻,某种灰色的,被他竭力压抑的不满情绪,终于不顾一切地露出了头。
他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怨恨周芸。
为什么?为什么她抛弃丈夫孩子之后依然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幸福,现在却连累自己被陈坚恨着?三十年,周芸从来没有执着地寻找过前夫和孩子。她没有忘记他们,杨州知道,可若非此次他来一号基地执行任务,周芸也许一辈子都躲在蜗牛壳里,直到弥留之际才告诉杨州他有个哥哥。
她太懦弱了。这三十年,她一直幸福而懦弱地生活着。她给小儿子取名杨州以纪念故乡,每年参加反《隔离法案》游行以平息心头的愧疚,却从来不曾直面当初的罪过。
现在她想要补救,可惜故人已逝,阴阳两隔,当初的孩子,也不再认这个母亲了。
杨州没有回复周芸的消息,刚回到房间,周芸便按捺不住地发起了通讯。
她发照片本也是试探,实际是想知道前夫和儿子的下落。因为杨州告诉她初七有结果,她一整天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眼看到晚上了,杨州还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来。
杨州跟母亲干巴巴地寒暄了两句。他平时跟父母也不亲昵,周芸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叮嘱他执行任务注意安全,便绕到了寻人一事上。她精神紧张,也就顾不上照顾小儿子的情绪,直截了当地问:&ldo;州州,上次你帮妈妈查的人,程北冥,有消息了吗?&rdo;
鬼使神差地,杨州竟想起那天晚上漆黑的走廊,陈坚贴着他的耳朵说,他不再需要亲人了。手机变得滚烫,杨州拿远了些,镇定地说:&ldo;一号基地没有这个人。&rdo;
那头蓦地安静了,几秒后,传出一声颤抖而悠长的叹息。
&ldo;好,&rdo;周芸的语气很奇怪,一半失落,一半轻松,她讷讷道:&ldo;好的,没事了。&rdo;
杨州轻飘飘地许诺:&ldo;等任务结束,我再帮您找。&rdo;
周芸魂不守舍地&ldo;哦哦&rdo;两声,又开始关心杨州,语调生硬:&ldo;任务什么时候结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