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治明要杀人灭口?!”。一个念头滚雷似的在严复脑中炸响。竟让他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站不稳……月黑风高,海上波高浪急。船上人踪难觅,这个时候动手杀人,当真可谓是把天时地利都占全了。
他猛然觉得心中一阵抽搐,放佛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攫住了一般,他微微瑟缩的看向身边的任令羽,却不由得微微一怔---站在他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任令羽的鼻头此时都已经渗出了汗来,而且连呼吸也已经显得有些局促,显见内心已是紧张已极!
“杨兄弟,你也当真是有运气!”,龚九的脚步声在舱门前嘎然而止,随后便是清晰地搬动门锁旋钮的声音,而龚九则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还兀自喋喋不休,“你们那任大人啊,一看就不像个多福多禄的样,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非要跟他。”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任令羽微微眯缝着眼,瞳仁在暗中幽幽闪烁,待龚九的脸终于出现在打开地房门内后,他略一定神,轻声喝道:“不要手软!”
“你们?”,看到门口站着这许多人,龚九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守在门口的杨立诚等三人已经恶虎扑食般的一起扑了上去。兜头抱腰揽腿,只一下子便将龚九按倒在了地上,随后便见杨立诚哆哆嗦嗦的从衣兜里掏出块抹布来,一把塞进了龚九的嘴里,而同样满头大汗的何乾霆和宣华则手忙脚乱的掏出根二尺来长的绳子,一起将龚九双手反剪着绑了个结结实实的水手结。
“二位兄弟,也请一起进去吧。”,见杨立诚他们三个已经将龚九拖了进去,张景星便上前一步,几乎是贴在董泽和黄渤二人的身后轻声唤道。而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地两人同时一个激灵,随即便见董泽猛地拉了黄渤一把,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舱去。
“几道兄,我们也进去。”,任令羽见一旁的严复已经是脸色苍白呆若木鸡,便好心地一把执起他地手。拉着严复跟在张景星背后走了进去。而当众人都已走进船舱后,张景星便回转身来将舱门重新锁好,随即便拎着那支打开了保险的梅花手枪牢牢的钉在了门口。
“龚九,你在外面做什么呢,搞得这样嘈……”,人随声至,文廷式话音未落,其身影便已出现在了通往套房内卧室的舱门口。右手上赫然还拿着支饱蘸墨汁的狼毫。
“你们……”,在看清了外间的情势后,文廷式便立即似被卡住了脖子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直过了良久,才闷声问道:“你们怎会在这里?”
“文大人。”,任令羽微微踱着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文廷式,“深夜不眠。不知又在写什么好文章啊?宣盛季……”
“在!”,一旁的宣华猛地上前一步,应的声音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奇文共欣赏。”,任令羽冷冷一笑。语气象结了冰那样冷:“你进去,看看文翰林若又写了什么好文章,便拿出来与大家看看。”
“是!”,宣华应了一声,随即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还兀自傻愣愣站在那里的文廷式,冲进了里间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一手捏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笺,重又冲了出来。
“大人……”,宣华双手将那几张纸递给了任令羽,而后者却并未接过。只是冷声道:“念!”
宣华先是一愣,旋即便大声应道:“是”,他低头纵目先看字迹,见是不脱名士派头的淡墨所书,而随着他的宣读,室内诸人的脸色也一一变得愈加难看起来!
这是一封将要直达御前地密折陈奏,其中记述的多是诸人自天津出海以后任令羽的诸多言行,其间极尽罗织构陷之能事,诸如“不着官袍,而穿洋人服色”和“崇洋媚外。只知有西洋而不知有大清。全无忠君爱国之心”的言论比比皆是,甚至连任令羽在海轮上吃西餐时用刀叉而不用筷子也列做了一桩“罪”。堂而皇之地列入折中……
任令羽的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青气,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话,声音象从瓦瓮里发出来那样沉闷:“久闻文翰林一手好文章,今日得见,果然是让人眼界大开……”
而文廷式则脸色苍白,张惶地回避着任令羽的目光----他本就不是笨人,任令羽趁着这月黑风高之际,带着一干人等闯入他的舱室之中,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清楚他任某人究竟想干什么了。
“任治明,本官只不过据实上奏而已……任令羽”,一者冷二者怕,文廷式此时已经有些心思恍忽神不守舍,他苍白着脸试图怒喝,但出口的声音却全无气势:“你在这夜间闯到本官房中,究竟想怎样?”
任令羽没有理他,而是先走到宣华面前,接过那几张纸后略扫了几眼,这才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写得当真不错,只可惜作为遗折,却不慎合适!”
他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但听在文廷式的耳中,却不啻于凭空响起的一声惊雷!
“任令羽!”,文廷式觉得自己象猛地被人往口里塞了一团雪,整个胸口都觉得如坠冰窟,他盯着任令羽:“我是皇上钦命地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你敢杀我?”
“在下自然不敢杀你!”,任令羽紧绷着的双唇旁嘴角微微下吊,透出了一股浓浓的高傲和轻蔑:“在下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听说文大人因深感出洋事鬼乃名士之奇耻大辱,一时想不开竟跳海寻了短见,故而特来相救而已。”
“哎……”,任令羽从袖中掏出个纸卷来,随即对着文廷式一展,“可惜在下来得还是太晚,紧赶慢赶,也只能看到文翰林留下的这八字遗书而已……”
而在看清了任令羽手上的物事后,文廷式立即跌坐到了地板上,原本就苍白异常地脸此时更是全无血色----上当了,而且中的是无法可解得绝杀。
任令羽将那张纸卷好了,收起来,随后又满面忧郁地说道:“而在下身为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委员,自己的副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来帮他料理后事的……文大人”
他向着文廷式拱了拱手:“你自放心去,在下对朝廷会奏时,自然会给你个死后哀荣!”,他脸色一寒,随即便向着杨立诚等人喝道:“还不动手?”
“慢!”,一个声音突然在另一侧响起,还未等任令羽看清说话人的面孔,那人已经一个箭步来到了文廷式面前。
“此人竟如此卑鄙!”,董泽略打量了下眼前已经是魂不附体的文廷式,随即便对任令羽一拱手,“小的便请任大人准小的送他最后一程……”
海上的风浪已经略小了些,但一层层排浪仍带着细碎琳琅美玉相撞地声音,在长啸一样地海涛中,重重的击拍着船舷。凉雨飒飒地飘落下来,落在严复地身上,让他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才那连杀两人一幕可怖的景象并不是梦……
而任令羽此时已经带着几人走到了船舷旁,他在前面放慢了脚步,深深吸了两口清冽的空气,这才说道:“就这里吧。”
跟在他身后的张景星等几人沉默着上前,将两个用长衫捆扎好的布袋径直丢在了海里,而空中恰好传来车轮子碾过桥洞似的滚雷声,正好掩住了重物坠海的声响。
船舷外的浪涛不绝于耳传进来,海风鼓荡而入,让人们都打心底里不住发噤,被方才的场面弄得兀自心有余悸的众人随即陆续站到了任令羽的身后,一个个一言不发的注视这个此时已经成为他们首领的年轻人,在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后,除了跟随这个青年之外,他们已经都是再无其他的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