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清宁醒来,不觉泪湿香枕。
扶苏进来伺候她梳洗,见她脸上泪痕,知她又梦到沈岚熙了,只对她摇摇头。顾清宁洗净面容,对她一笑:“没事的。”
扶苏点了点头,继续照顾她穿衣梳妆。顾清宁从不以丫鬟待扶苏,即使扶苏一直拘谨周到,而顾清宁无论是在农庄还是在府里,都坚持自己事事自己动手,并非需要丫鬟随身伺候的大小姐。所以扶苏虽每日积极也都无需时刻侍奉左右,大部分时间是在帮唐伯料理其他家室,也会周到服侍顾家其他人,无声而小心,拘谨而从容。
顾清宁自己早起打扮,扶苏便出去了,等她收拾好自己准备去与家人共用早饭,扶苏又来到她的闺房,交给她一个锦盒并一封信,向顾清宁示意是有人送到府上交给了唐伯,唐伯有让她拿来的。
信封上未有署名,但锦盒她是认识的,一打开见盒中物什也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四个月前在当铺当掉的自己所有的金银细软首饰钗环。
当时卢家还在注意着顾家的动向,顾家人自扮可怜,顾清玄人前装病,她时常以买药为由到城中来,实则是探听皇城消息。他们不便与江家父女明面上交往,就以同源堂为消息中转点,托付张衡冲张大夫帮他们两家传递消息,她每次买回去的“药”实则都夹了江家父女为他们搜集整理的消息情报。
张大夫早年被权贵诬陷险些丢了命,后来求助于沈岚熙得到顾清玄的救助,才得以洗刷冤屈,所以顾家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与沈岚熙更是多年医患好友,让他相助于顾家,顾家人是放心的。
当时,为做戏做到真,她不惜典当了这些首饰来换钱“买药”,在卢家眼线面前营造出顾家已山穷水尽的惨状。
而此时,这些东西又重现于眼前,莫非是张大夫帮自己赎回?不,自己付给张大夫的钱他都会加在下次的药里还回来,她其实是不吃亏的,张大夫没有理由这样做。
那么……这又会是谁?
她急急打开信封,拿出信笺,纸上只有一排字,字迹熟悉,写道:“负你至深,苦你至此,我自愧至极。清宁,愿安。”
署名为,远泽。
竟然是他?顾清宁看完信,停滞片刻后,便带着东西跑向正堂侧厅。此时昨晚多喝了几杯的顾清风还未起床,顾清玄与顾清玄坐在桌前喝粥,她快步走进去,却没有坐下用早饭,而是将东西放到他们眼前,道明原委。
顾清桓一听这,就有些不安:“卢家人这么快就注意到我们回来了!这如何是好?这半年岂不白费?”
顾清玄道:“不,就算他们此时注意到也不会对顾家怎么样的,卢远植如今也是多事缠身,卢家上下都在忙于准备卢远泽与成硕郡主的婚事,只要我们暂时维持现状,他们就不会在意我们。”
顾家人照做前状,借为顾清玄看病为由留在长安内城,日子算是平静,一切如常。
而几日后,长安城内渐有流言传开,说将要迎娶郡主的相国长子卢远泽其实早就与他人定亲,且是多年婚约,但卢家为了攀附皇家就背信弃约,耽误了人家女子多年而不娶,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近况凄凉,如今卢大公子另娶皇亲,恐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再过些许时日,就又传出,当年卢家立约结姻的就是顾家,原二品户部尚书家,卢远泽辜负的就是顾家大小姐顾清宁。
又有传言,卢大公子对顾大小姐旧情未了,在顾家落魄时还暗自相助,为顾小姐赎回当掉的金银首饰,并附上情书送至,有意背着成硕郡主与顾小姐再续前缘……
甚至有传言,顾小姐已为卢大公子失去贞洁……
半月间,长安城内,流言肆虐,所有人,包括卢家,再次将目光转向了顾家。
顾清宁名节几乎毁于一旦,顾清玄真病了一场。
九月末,江月楼顶楼群芳斋内,聚了不少名门小姐,她们来此都是为了参加江弦歌每月一办的诗会。
江弦歌“长安第一美人”的美名已传多年,她不但容貌绝色,且才华绝世,无论乐艺书画还是吟诗作颂都让人折服,加上江月楼人气太高,她虽不是出身望族,但也能让长安城内无数同龄名门千金趋之若鹜地与她结交,都对她佩服之至。再说,这些小姐们也是平日无趣,男子尚能单约好友在外玩乐,而她们没有专门的由头连家门都出不了。为了笼络这些小姐官眷,从她们口中探听消息,江弦歌就在这群芳斋办了这个雅集,每月聚会一次,闲谈诗文,久而久之就成了长安众千金必来的日常消遣之处。
聊完诗文,有些嘴闲的小姐自然会提起近来传遍长安城的风闻,黄家小姐最是嘴碎,其实一进门就想打听了,难为她憋到此时,她故作神秘地靠到江弦歌旁边,拉拉她的水袖,问道:“弦歌姐姐,我听说那顾家小姐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想,你是不是早就知晓其中内情呢?这顾家落败到底是为何?你也跟姐妹们说说嘛。”
有几个人也开始起哄,想让江弦歌透露内情。江弦歌自顾自地翻着文集,不以为然道:“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恐怕才是最大的谣言吧。我与她相识,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与我父亲是旧交,故而偶尔应酬,我对她吧,那谈得上什么感情,不过是见过罢了,她那人……呵,也不是好招的,我不怎么与之来往的,你们莫要冤枉我……”
“好姐姐,不想冤枉你的,只是问问嘛,问问,也真是的,弦歌姐姐如此洁身自好,怎么会与那种人有多少交情……姐妹们也不过是好奇,最近这传言实在刺耳,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江弦歌提笔写字,又停住了,兀自言语道:“……嗯……我也奇怪着呢……早先是听说她把首饰全都当了以补家用,然而,前日在街上偶然见她,明明看到她是戴着去年的珠钗的,那副白翡翠镯子好像也见她戴过,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我听父亲说过的……”
声音又小了些,仍清晰可闻:“也是奥,她如今都未出阁,这个年纪了,实在奇怪……”
说着说着她好像出神了,碎碎嘟囔着,后来晃过神来,看看众人,连忙摇头:“诶,看我都糊涂了,这乱嘀咕什么,你们切莫当真,我胡说罢了。”
话虽如此,而她们却因她的零碎嘀咕而更加相信流言为真。
诗会结束,闲谈结束,小姐官眷们散去了,只余江弦歌一人收拾书案,而手一抖就打翻了砚台,黑墨瞬间浸染整张雪白文稿……
“弦歌,勿忧,我无妨。”
顾清宁从书斋最里侧的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扶苏,见她情绪失稳便出言宽慰。
江月楼,总是江月楼,这里既能集长安广闻秘事,就能让流言风传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