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郎骤然拜倒,颤声道:“禀县令老爷,确有这回事。是今日李家阿叔临走前,在狱中托告的应二郎,且还说自个儿终年积攒的银财,让应二郎嘱咐李家大郎莫要挥霍。”
李昌松原本跪直的身子骤然间软倒在地,面上涕泗横流,口中凄凄地唤着:“爹……爹啊……”
堂上情形已然分明,孙县令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一旁的衙役吩咐道,“将何正带下去吧。”
见此时情势将要有了论断,应无相目光流转,最终定在李昌松身上:“李家阿叔不仅嘱咐某,要将十两白银所藏之地告知大郎,还特地告知某,莫要让大郎将此事说与内人薛氏……只是某后来杂事诸多,忘了这事儿,”
他唇下蛰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狡黠,“不料大郎与阿叔竟父子同心,果真一同瞒着薛娘子。”
此话掷地,原本始终沉默在一旁的薛泫盈不由悲愤交加,两肩一时打起了哆嗦。
李家父子,一个行窃、一个嗜赌,每逢公公手脚不干净,便是由薛泫盈掏出自个儿的私钱来偿补;自个儿的夫婿则更是日日到她卖酒的铺子上,直接从钱兜子里堂而皇之地抓起一把铜钱,接着大摇大摆地迈进赌场,随性挥霍。
时到今日,她始终以为自己无愧于李家,更是早已将李陈氏于她的恩情报得足够了。
即便如此,附在她身上啃了三载之久的公公,却连后山的十两银钱也要死死地瞒着她,共枕三年的夫婿更是默然地将她排在李家之外……
薛泫盈浑身泛起冷意,牙关轻颤。
听闻此话的李昌松,本在思父之痛中难能自拔,此时终于寻得发泄的良机,猛然间指向薛泫盈,两眼猩红地破口大骂:“你啊!你!你嫁进来我娘便死了,转眼我爹也死了,现如今我也将是要死的人了!薛泫盈,你可真真是个害命有余的丧门星!”
丧门星——这三个字时隔数年,再度爬进薛泫盈的双耳,犹如数万只苟活的利齿幼虫,张开嘴来啃啮着她的神智。
薛泫盈顿觉脑中嗡鸣,恍然间遗了心神,眼前数轮重影。
李昌松作势要扑身来打她,应无相默然将右膝一抬,前者登时噗通跪倒在地,半晌没能爬起身来。
李昌松伏在地上没了声响,应无相冷冷觑着,面上藏伏着几分哂色。
一旁的衙役一惊,连忙蹲下身来朝他的鼻息一探,端详几番,随后不屑道:“禀县令,是装的。”
孙县令在座上将嘴一撇,被这等无耻之辈惹得怒极反笑:“他是铁了心要装死避祸,岂能不遂?押下去吧,明日复审。”
一场闹剧此时唱到尾声,孙县令将要迈出亲民堂时,朝薛泫盈递去一眼,顿了顿,终是开了口:“李薛娘子,家中可有子嗣?”
此话问得突然,薛泫盈恍然间回神,颇有几分猝不及防:“禀、禀县令,还未曾……”
莫不是李昌松先前在堂上,同县令说了些什么?她的一颗心登时吊起几分。
孙县令了然地“噢”上一声,继而短叹:“既无子嗣,日后亦好改嫁他人,李大郎自有他的命数。”
说罢,也不待薛泫盈反应,便先行离去。
此时庭中空落落一片,只余下薛泫盈同应无相二人。
他立身于她身后,终于出声:“薛娘子,一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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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同迈上马车,车帘后月色清寒,此时正投映在她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