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上任士师,进宫不言政事却谈一个女奴,这是贤者该干的事么?”赵雍训斥我道。
“不是,”我爽快地答道,“你看我身上哪里写了‘贤者’两个字?”
“滚!”赵雍抓起酒爵就朝我扔了过来。
你妹!这酒沾到脚上是黏糊糊的!你丫什么口味啊,酒里还加蜂蜜!
我坐在门槛上,让小黄门帮我找了块麻布将脚上的酒擦干净,然后从容穿上鞋袜往外走去。
为什么赵雍要发这么大脾气?我当然知道,我很熟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因为我经常能在前世的父母脸上看到,赵雍的恼怒的样子和他们的如出一辙。虽然我有个十九岁的身体,但我的精神年龄要比两世加起来的年数还要年长——因为我好像已经摸到了智慧的皮毛。
智慧是什么?那是天地间的至道真理,甚至比地球存在的年数还长,一旦跟它有了关系,人就不会被这些表相迷惑,内心将变得坚韧,目光也会长远得如同耄耋老者。些许浮光掠影,怎么可能撼动哥的内心!
出了宫城,我略一迷茫,还是先去了司寇署。署理公堂并不醒目,只是三进的宅子,最前面的正堂是士师们办公的地方,就和电影里的学堂一样,光线黯淡,空气混浊。我进去之后不过三秒钟,连招呼都顾不上跟他们打就退了出来。
在胥徒的引领下,我进了后院。这里两排厢房,是官员们休息的地方。内中布置简陋,惟独可以称道的就是地板擦得还算干净。
“长官,再后面就是庖厨和更衣室了。”胥徒道。
“司寇呢?其他的士师呢?”我进来之后就见了一帮理士,是我的下属,在堂上已经见过礼了。至于那些同事和等级比我高的长官,我还一个都没见到。
“司寇和小司寇平日不会来署里。”胥徒道,“我赵国一共只有十八位士师,除了分派各郡的,只有六位在邯郸。”他看了我一眼,道:“其中有三位,仆只见他们来过一两次,都是支领薪俸就走了。另外还有两位年事已高,等闲没有重大案件也不会来署里。”
你妹,我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庭长,没想到一下子竟然成了庭长代理院长工作?话说,赵国的法务工作就全靠外面那帮看起来面带菜色的理士们在支撑么?
“我没来的时候,这里谁负责?”我问道。
“是上士贾政。”胥徒道。
“叫他来见我。”我进了厢房,随便找了张面对正门的坐席坐下,开始打量屋里的陈设。
这间厢房呈长方形,长有五十来步,宽也有二十来步。除了灯奴、桌案和草席别无他物,看着十分空旷。我心中已经泛起了一个念头,让自己的工作环境变得舒服一些,不过这取决我的权威能有多大。
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我已经命胥徒将积累未审理的卷宗全都搬来厢房,看了一大半,总算等来了那位上士理士。这位名为贾政的理士年纪约为三十五六,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人看着都比较老,所以我猜他恐怕只有三十出头。从他的衣着上看,他很少穿法官制服,头上的獬豸冠倒是有些陈旧,不过很多不是法官的人也都把獬豸冠当常服穿戴。
“请坐。”我指了指面前的草席,放下简牍。
“谢狐子。”他在席上落座,目光扫过我的脸庞,落在被我分成两堆的简牍上。
我们面前呈现出一种另类的尴尬。我对于自己的不谨慎感到遗憾,不过天性中的毒舌和不肯饶人,不受理智控制地冒了出来。我用上官对下属说话的口吻道:“编内共有多少理士啊?现在还在视事的有多少?”
贾政明显有些不爽,不过还是道:“编内一共有理士三十八名,还常来署理视事的只有十五六位。狐子不在正堂办公么?”
看,果然来了!
这种矛盾就出在了爵位和官职的不匹配上。在战国初期,官爵还是一体不分的。士师注定就是下大夫,上士就是理士。士师管理士,上士服从下大夫,都是天经地义的礼。时至今日,官、爵已经分离了,尤其是中低级的官爵分离情况尤为严重,像现在就碰到了官职我比他高,爵位他比我高的情况。
这时候就看谁强势了。
从人和角度,他在这里时间比我久,可能人脉比较过硬。年纪比我大,让人容易信服。从权威角度,我是赵王钦命的士师,薪俸比他高,有面见国君的权力。从能力上来说……我看了看贾政,又看了看桌上的卷宗,不满之情流露,闷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陈年积案?”
“有些是实难判断,已经呈交上司,还没下发过来。”贾政道,“有些是各地送来的疑难案件,因为无从取证,故而堆积于此。”
我微微点头,对贾政道:“这些日子难为你在这里撑着了,我赵国司法重担尽在你肩上,想必压力极重吧。”
“忠君之事乃是正理。”贾政道。
“有件事麻烦贾君。”我道。
“狐君请说。”他改了称呼,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服我。
“今早赴任之前,我去陛见大王与主父。”我道,“主父以司寇嘱我,让我深感知遇,故而想请贾君为我助力,秉持公正,护国爱民,不负君恩。”
贾政果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我用主父的名义奠定自己的权威和正统性,让他不能抗争。再用“助力”将他套进去,使他不能逃脱。接下去就是任事了……“请贾君今日派人通知所有在邯郸的理士,无论如何,后日辰时必须到署里报道,否则以后也不用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