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堡水寨,大帐中的军议已经持续了一上午,无非就是针对是否继续派出高手进行突袭进行议论。其实前日袭击飞仙岛和御宇岛的成果,已然大大振奋了士气,即便在御宇碰到了阻碍,但是据说薛炎的几个弟子都战死了,那可是大伤敌对士气的事情。起始沈青衣提出这次攻击流光主城,大家伙儿还有些兴奋,只是战果一出,就不是那么好受了。昨日夜间派出的二百名高手只回来了一半,且至少三成带伤。原本还带点侥幸,当巳时百来具尸首被送回来,登时哭倒一片。沈青衣不胜其烦,只是又不能像要求军士一样要求这些个武林人士。另外随船回来了还有三个活人,只是为了让他们三个带话回来:“两军交战尽管展示手段,生死胜负各安天命。若是牵连无辜百姓,则与流光是不共戴天之仇,将来流光哪怕存活一人,血仇也将延续下去。”
三个幸存之人也是摇头叹息,他们昨夜杀上流光,发觉也只是个寻常都市一般,不过城墙高了点厚了点,并非描述中的“魔窟”、“人人当诛”,便没忍心杀伤平民,因此逃过一劫。为首一人道:“经此一战,太行三雄也无颜留在此处,这便返回老家种地去了。”拱手告辞。宇文商道:“三位切莫急着走,待我为诸位请完功再说。”三雄中最小的一个脾气火爆,道:“什么功劳,将无辜平民活活烧死充当军功得来的功劳么?”大哥连忙拉着他往外走,宇文商、沈青衣的脸都沉了下来,只是当着大家的面不好发作。
襄阳流云剑派的鲁良臣起身道:“即便是两国交兵,屠戮平民也是罪大恶极之事。流光叛逆即便裹挟良民作乱,我辈以暴制暴即可,岂能将屠刀伸向那些手无寸铁的良民,还请赵王思量。”宇文商心道,若流光城破,随李湛作乱的流光军民一个不留,这是早有定论之事,岂是你这等酸腐之人能理解。口中却道:“鲁大侠教训的是,以后还当注意。”
至于沈青衣再提偷袭之事,响应者已不如之前众多,一是热衷功利之人在昨夜一役中死伤大半,二是对方的战斗力确实也震慑了不少人。
沈青衣对宇文商稍稍示意,宇文商对在旁呆立不语的司空飞天道:“司空兄,令师弟昨夜为国捐躯,朝廷定有厚报,还请节哀。”他原本料定对方定会接他话头,岂料司空飞天沉默半晌道:“若是进击周边三岛算我一个,流光平民甚众,我便不去了,免得误伤。”宇文商表面上赞他有仁者之心,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
宇文商让武瀛帮宇文商统计还有多少人肯踊跃出战,却又将事情往连海天上推了一半,说道还是征集二百人,天都出一半,无碍堡出一半。直到晚间,才勉勉强强将人凑齐。只是比起之前几拨,质量上是要差不少的。武瀛已将死难武林人士的情况报给宇文商,除了一些独行大盗类的,总共隶属于四十来个大小门派,平均下来这些门派也有一两百人,若能全部调动起来对付流光,那可真是一股绝大的力量。宇文商嘿嘿一笑,让他府中主薄想法给这四十来个门派各写了封书信,尽数门下死难弟子为国捐躯的英勇之处,又说流光残暴,并邀请再派高手前来攻击,一则为门下弟子报仇,完成未竟心愿,二则也为朝廷出一份力,落个千秋万代。
接下两日安稳了一些,无碍堡派出高手精锐在“御宇”又发动了一次突袭,虽然此次是为了振奋士气专门挑出来的高手,结果却是极不乐观。去了五十人,回来只有二十多个,问起杀伤对手多少人时,竟然都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沈青衣看着他们神情也知道这次只怕是真吃了大亏了。无奈之下,沈青衣又亲自带队,挑出一百精锐,绕了个大圈去偷袭了“腾蛟”,结果一进去就遭到了对手的顽强抵抗。腾蛟守卫几人结成阵势,虽然个个武功低微,却守得十分牢固,待对方结阵之人越来越多,竟隐隐有反制之势。沈青衣见事不可为,赶忙率众撤离,却又碰见对手出来寻找他们船只的队伍,只能庆幸船只藏得隐蔽,不然真要困死在这座小岛了。
之后流光的船只在后面追了半夜,连其余三岛都派人来围追堵截,沈青衣一行操舟在海上兜了不知多少个圈子,欲哭无泪之时,连海天率了船队前来接应,双方远远互射了几轮炮矢,才算平安回归水寨。沈青衣想想昨日骂偷袭“御宇”失败归来众人时的情形,脸都有些发烫,窝在帐内思索该如何应对对方的阵势。
由于武林群豪的偷袭策略连番受挫,无碍堡水寨一时之间更是没有好的办法了。之后拉锯般的小型战斗不断,大型战事却发生不了,双方互有较小的伤亡。流光军兵占着利器,倒也没有吃亏。后来阿史那瑕传了一次消息,说是宇文商又遍洒英雄帖,召集八方英豪前来助阵,几个死在乱战中的大门大派弟子师门中都有人来;据说还从天都带来一个精通制造攻城利器的高人,日夜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后续攻击。这期间李岩也跨海去看望过阿史那瑕,只是无碍堡水寨的守卫力量进一步加强,仅到外围就已被发现踪迹,也不敢深入,只得回来加固城防,练习武艺。
如此僵持了半月,无碍堡与流光城原本的军士都安之若素,之前二十来年便是在这样的对垒中渡过,只怕内心也都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也说不定。李岩没事便教授杨霞武艺,去卢先生处习读经典,倒是获得了下山半年时间最清闲的一段岁月。萧无忌等人却是坐不住了,天天除了比武切磋便没事情做,武功很有进境,只是耐不住无聊。甚至于薛晴都做出了从流光游到飞仙岛再游回来,看谁游得快的提议。只是还没等她召集大伙儿,就被薛寒山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作罢。
隔海水寨的情况也差不多。让这么一大群武林人士老老实实待在寨中无事可做,那简直是难如登天一般。这些人本就是无事生非之人,更何况以前相互之间多有龃龉的帮派也不少,之前同心应敌时将私怨压了下去,如今没事可做简直是最好的寻衅时机。比方说虎威镖局跟黑风寨之间的过节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半月中已经私斗了三次了,最后一次双方呼朋唤友,在半夜来了个数十人参与的械斗,害的宇文商还以为发生了营啸,衣服没穿好就跑了出来,了解完毕以后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安抚了事。近来宇文商、沈青衣、武瀛费尽了心思,人都瘦了一圈,赶忙去找连海天商议速速攻打流光之事,不然还未等开战,这边人自相残杀都死个差不多了。
无碍堡情况好很多,毕竟都是连无心的老朋友,一则相互仇怨交集较少,另一则冲着连无心江湖中的地位都能忍耐一番。连海天听完了宇文商的诉苦,只得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此迁延下去不是办法,赵王发号施令便是,无碍堡无不遵从。”
宇文商道:“还请沈公子布置安排。”沈青衣点点道:“在下计划对飞仙岛再发动一次攻击,届时连公子率领主力水军正面进攻,一则吸引地方注意,二则流光水军来援也可与之缠斗,在下携带五百高手从后崖攀上杀入敌军腹地,里应外合之下定能一战功成。此法破了飞仙,便能破了御宇、腾蛟,到时候就剩流光一座孤城,就好对付得多了。”
宇文商忽道:“我觉此法可行,只是可一不可再,且久攻之下我方损伤颇大,即便拿下外围三岛,是否还有余力拿下流光就未可知了。依我之见,咱们直接攻击流光,二位感觉如何?”沈青衣何尝没有想过此节,只是上次流光之行打击颇重,自然而然先拿他处试手。此刻闻听宇文商如是说,暗道他也真是个决绝的人物,便说道:“赵王有此心,沈某舍命相陪便是。只要进得城中,便直奔城主府,能杀了李湛最好。杀不了李湛,便捡容易的,杀了楼明月、秦宇也可以。”
宇文商笑道:“如此甚好,这便请沈兄前往安排,我再与连公子商议一番,尽量在前方吸引火力,为沈兄争取时间。此事不到出战一刻,还请保密。”待沈青衣领命去了,才对连海天道:“不瞒连兄,十余日前我从天都召来的打造攻城器械的高手已对部分石炮进行了改造,射程与威力都有提升,到时我会全部交予你。之前我曾对外言说改造失败,此事切记不可让外人知晓,尤其是沈公子,你可明白。”
连海天心念一闪,已明了其中关节:沈青衣此刻虽是盟友,但毕竟是异国之人,宇文商有此利器秘而不宣,已有了防备北燕的心思,其志也不小。不敢拖延,当下跪倒在地,恭敬说道:“我自会挑心腹操作此炮,绝不会传于沈青衣之耳。蒙赵王抬爱,无碍堡愿效犬马之劳!”宇文商扶他起来,此番已是孤注一掷,不敢大意,两人又探讨了些攻城之事,这才回营。
当日沈青衣、连海天各召集部众,以整肃军纪为名,约定明日军演。众人只道又是之前那般小规模的海战,都不以为意。谁知第二日召集的人马远远超出众人预期,几乎可谓倾巢而出。连海天甚至作了登陆的战斗准备,每条船上除了常规水军,还配备了不少步军。且看各位领军统帅的面貌神情都非儿戏,才知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始终未曾接到具体攻击指令。
阿史那瑕凭直觉觉出氛围不对,赶忙用白鸟传了讯,说道水寨可能会有异动,目标不详,还望流光严加防守。李湛接到讯息,吩咐各岛多派哨探,加强守备,勿要懈怠。到了傍晚时分,前方哨探来报,说是对方水寨出动了三十余艘战舰,直奔流光而来。考虑到不借助城头防御器械的话,战斗起来损伤颇大,薛炎一声令下,故技重施,令四千水军登船,左右散往御宇、飞仙二岛港口,任敌军其入流光港口之后左右战舰回返,与城头石炮弩机同时攻击。
过了约个把时辰,对方大军浩浩荡荡进了流光港口,船头石炮架起,竟有磨盘大的石弹飞出,砸在城墙上,似乎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远远看着对方炮手在一人的呵斥之下调整发炮角度,转眼之间就有石弹越过城头飞入城中,击破房屋,流光守军不由大惊。原本对方能发射的石弹要小得多,威力也不足,少有能越过五丈城墙的,李岩一想,天都来的机关制造高手,或许便是那个人吧。
见势不妙,薛炎发出信号,召集左右两翼夹攻,城头炮矢加紧发射,攻击敌方石炮所在之处,尽量减缓对手攻击频度。本次战斗比起前次可要惨烈许多,不时有军兵被炮矢所伤,流光城内不断有房屋被砸塌,对方也有船只损伤过重,渐渐在港口沉没。
李岩带了一波精锐武士,本想从旁边绕过对敌人船上发起突袭,对手见了,箭矢不要命地射了过来,只得退回。流光城易守难攻的地形,其实想要在当前这种形势下攻出去也是极难的。李湛让他不必着急,只管戒备,不要让人突入城内作乱就是了。
而对方也派过几次步军扛着云梯上前,纷纷被城上弓矢射到,也不甚坚决,便不了了之。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双方损伤都颇大。敌方三艘巨舰沉没,却也将流光城头的几处重要防御工事尽数击毁,石炮也破坏殆尽。此时两边的石炮也都到了极限,对面主舰上连海天旌旗一挥,船上水军去寻流光两翼水军厮杀,步军再次持着云梯攻上。流光守军也纷纷登上城头,弓箭结合长枪短刀,短兵相接终于开始了。
薛炎和杨岚都在疑惑为何敌人这般勇气,难道就凭这几千人便能攻下流光这等坚城。一名哨探浑身是血跑了过来,指着东面道:“几百人从崖下上来……”杨岚不待他说完,道了声:“青崖、无忌跟我走!”李湛知她用意,将手中的“血踪”递给李岩道:“等下用这个更方便。”李岩来不及询问,赶忙与萧无忌跟了上去。
出了城不多远,就见到百余名“先登营”的军士结阵与对面五六百人相持,地上已倒了百余人,看着服饰都是“先登营”的将士,形势岌岌可危,仍是死战不退。杨岚着二人去和军士会和,让他们稍微撑上片刻,说道去去就来。
此时流光城内军力有所不足,不然也不会只有数百军士在此处守卫,本已存必死之志,见李岩、萧无忌过来,纷纷让他们退回城中。李岩不理,与萧无忌上前立于盾阵之中。对面的沈青衣无暇在此地与他们消耗,吩咐群豪上前抢攻。这群人压抑良久,此刻凶性大发,借着方才击杀百余人的余威,身上都带了一股嗜血疯狂。李岩、萧无忌挡在中间,指挥盾阵上前,后方枪兵击刺,弓弩射击,只是终究人少,虽伤了几人,己方又倒下了好十余个。
危急之际,一蓬箭雨落下,对方纷纷用兵器格挡,接着响起流光指挥众军撤退的号角。回首看去,杨岚领着数百骑军站在远处。沈青衣不敢大意,指挥众人结阵,拿出强弩准备射击。杨岚见对手拿出弩弓也不敢大意,带军马撤出一箭之地,不到百人的“先登营”军士趁双方对垒之际撤离战场,回城休整,李岩、萧无忌也赶忙到了杨岚身侧。杨岚示意二人上马跟随,看着对手弩阵,也带着骑军撤离战场。
李岩正疑惑间,杨岚道:“等下你与无忌在我身后两侧,我怎样你们便怎样。”两人赶忙点头,第一次参与骑战,都有些紧张。
沈青衣见对方撤离,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大意,让群豪保持好队形,弩机做好激发准备,快速进城,待进了城内,骑军便没有太大用武之地了。这里大多数人没有应对过骑兵,都嫌他太过谨慎。
如此前行了里许,忽听到右翼传来马蹄声,沈青衣一声令下,全部将弩机对准敌军来势。杨岚率军兜了个圈子,只是将马速加了起来。中途喊了声“锋矢阵”,数百人策马奔驰过程中变换成锋矢阵型。李岩、萧无忌跟在杨岚身后,看着敌人越来越近,以为就此接战,谁知临近之时,杨岚一拉马缰,拨转马头转了个弯,兜了回去,顺势道了声“射”,伙同所有骑军张弓搭箭,又是一蓬箭雨落向敌军。原本骑弓射程较短,只是借着马速却又弥补了这个短板,沈青衣还在算计是否需要发射弩箭,对方的箭雨已经临头,正在摆弄弩机无暇拔兵器格挡的群豪登时有二三十人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