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鹿蜀黑色的蹄子泛起银光。
老九眯着眼瞧,看它每踩一步,脚下就隐隐溅起银色光亮。
怪水……
难怪叫怪水。
这水,常人根本看不见,原来这鹿蜀自始至终一直行走在怪水的浅滩之中。
白日里因着日头太显,他没发觉,现在月光下,这鹿蜀蹄子上沾染的银光,分明就是怪水的水汽。
蜿蜒曲折的山路,进进出出,已能听到水声泛泛。
鹿蜀停下脚步时,老九的眼前已是一条壮阔的大河。
他从腰间取下酒壶。葫芦盖打开,香气萦绕,惊起丛林中一片鸦声嘈嘈。
酒,如月之光华倾泻进宪翼水。
水中,笃笃笃,响起一阵敲击木头的声音,正是玄龟。
“我当是木招摇呢……怎么是你?”玄龟脸上褶皱太多,连眼皮子都掀不开。也不知他从哪条缝里看见的老九。
“龟老儿,你可知怎么去往千山崖?”老九没功夫耽搁,开门见山。
“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同样是听到千山崖三个字,玄龟却比鹊山神淡定多了,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到底是跟着大禹王平定过大洪水,做过大事的人。
老九见他微微昂起的下巴颏上,那将天下分定九州的大印还隐约可见。
“我一手养大的闺女掉进去了,我能不去捞人么?”老九自嘲。
“哦,那个丫头啊……木招摇婚仪之时,我见过。”眼看玄龟老儿要跟他话家常。
老九赶紧打住,老龟扯起话头来,是没完没了的。他没那个闲扯淡的功夫。
“龟老儿……你只需告诉我,怎么去?”老九一字一顿,坏脾气已然压不住,顶到面上,脸色阴阴仄仄。
“老喽……陈年旧事……记不住喽……那可是通天之路啊。”玄龟慢慢悠悠摆一下尾巴,刮起一阵飓风,顷刻间将老九扇上天际。
老九在空中翻腾几周,砰地落地,砸起一阵尘埃之余,掀起了身后宪翼水的巨浪。
浪水打湿龟身,掌心狐火肆虐……
“龟老儿,你若不肯开口……我就让你的龟壳开个口……凡界烧灼龟甲之术,我也略通一二。”狐狸嘴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净从木招摇身上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玄龟到底是玄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已是气煞了老九。
“你不是带了光之月华么……也不让我先喝一口,润润嗓。”老九耐着性子,将酒葫芦中的光之月华,倒入他口中。
酒入肠腹,他微微张开龟口,啊……一声,吐一口悠长的仙气。
光之月华……当真是回味无穷啊。
“罢了,罢了……我欠他一个恩情,他既已身灭,这恩情就还给那丫头吧。”
老九听懂了那人是谁,眼眸沉了沉。
玄龟勉力撑起如山柱一般粗重的四条腿,对着天上一轮孤月,仰天长啸。
幽冥之声,似是顺着月光通上天路,绕月久久回荡不散。
耳中余音未尽,忽听得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绵延悠长的吼声,似是对玄龟的回应。
这吼声竟比玄龟的嘶吼更为绵长幽远。不像是从天地的尽头传来,却如破了时空之门,从亘古,穿过无尽岁月而来。
玄龟缓缓爬入宪翼水,老九身子轻盈腾空,一跃而上。
在陆地上身形笨重的玄龟,入水却忽如大羿神箭,破水而去。
“装一副老头姿态,倚老卖老,净骗些无知小儿。”老九安坐龟背之上,无情揭穿他。
虽然时间太过久远,也不至于完全忘了,他们两小时候泥巴滩涂里打成一团的情景。
“怎么不说,是你装着自己还年轻呢?明明是个老不死的东西。九条尾巴,怎么都是留不住的。”玄龟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