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皇帝死了,隆京乱作一团,沈清芜带人离开紫星阁后,浮光塔内外无人看守,只有沈鹮一人。如今她踏上了与过去同样的道路,一步步走下阶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走入了逼仄的窄道,越往深处去,她便越清晰地听见了沉沉的呼吸。如同地灵覆盖在她的四周,那呼吸声缠绕于她的耳畔。一年四季,大妖清醒的时候很少,沈鹮来找他时他多数都是安静地睡在了一团水光中,偶尔有清醒的时候。点点萤火从深处飞来,幽绿色的光照亮眼前的通道,一条小路走到尽头便会豁然开朗,浮光塔之下别有洞天,那里无数灵气扩散。她看见了灵光缠绕中的人,只远远地望上一眼,沈鹮便没有再靠近了。幽绿色的水将他全面包裹,那些灵光有些刺眼,封住了他的身躯,叫沈鹮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脸庞,如白玉似的精雕细琢的人闭上了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湿润的水珠,随着他的呼吸声,周围的灵光沉沉浮浮。是不是只要不带走他,爹爹便不会耗血而死?或许她只要唤醒了他,他便有办法让那些祸乱的妖停止杀戮。念头起时,沈鹮的意识略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手牵着她往前走,而方才在长街上抬头远远看向沈清芜的那一眼也变得尤为清晰。待她终于站在了那团水光前,沈鹮昂着头看向高大的男人,他悬于空中,水团一滴滴往下落,许多水迹沾染了沈鹮的衣裳,她看见他轻轻睁开了眼,那双空洞的眸子凝视着她。“你想要我如何做?”熟悉的声音吹上了她的耳畔。“那我便会如何做。”想要他如何做?想要他……救爹爹。扶璇繁荣的隆京昼夜更迭,太阳迅速升起又坠落天际,不过眨眼的功夫再度天亮,又在几息间暗了下来。主街人多,来来往往,速度堪称光影,两侧楼宇的灯火明明灭灭,人声嘈杂,混乱不堪。满身玄色的男子站定于跨街的悬桥上,他看着时间轮回,几息间重复着每一日,甚至连从他身后走过的人也是相同的那几个,淡然处之,便是飓风也未曾刮动他的帷帽,没有露出半分面容。隆京的盛景,终于停在了某一夜。十年前群妖祸乱的画面再度重现,大火烧至悬桥,赤鸟从空中俯飞而下,直直地朝他这边喷了一团火焰,飓风卷着火,不曾挨上他半分衣袂。男子双手环抱,身姿挺直,只是头微微歪了一下,帷帽微动,那飞天的赤鸟顿时扭曲形变,像是被无形的压力挤着庞然的身躯,不过刹那便化作血雾,顷刻间灭了满城大火。阳光被迫从黑夜中升起,隆京的夜景也被撕破了一道裂缝,星空中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利刃刺向了悬桥上的人。“你究竟是何人?”扶璇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与恐惧,她的魅惑之术从未失手,如今却在她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中无法完成幻境。这一方幻境中的日夜随男子操控,便是她有意将隆京的灾祸送到对方的面前也被他轻易化解。扶璇知道,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沉默的神秘男子微微抬头,隔着帷帽上的纱看向夜里的眼,扶璇明明没有看见对方的面容,却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束缚住,而她藏于幻境之外的身躯也不受控制,直被拉入了破败不堪的隆京城中。鼓声起,扶璇跌跌撞撞地摔在了铺了一层狐裘的柔软地面上。她一抬头,珠帘晃动,彩幡下坠着铃铛,随风起而动,又是一阵鼓声,扶璇的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也看清了眼下自己身处何处。隆京的一梦州中有一口巨大的湖泊,湖泊中央有一处鼓,可供数十人在鼓上起舞,曼妙的女子足尖跳动,击打着鼓面化作伴奏的鼓点。这是扶璇提起的建议,因她名动天下,一梦州的主人捧着她,惯着她,愿意为她挖湖设鼓,那是扶璇这一生最得意自在的时刻。她成了隆京贵胄眼中的仙女,哪怕她是个妖,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看轻她。可如今,她为何会回到一梦州?又为何会摔在狐裘上,眼看着旁人从她面前鱼贯而过,排列成整齐的队伍,穿过九曲桥,直奔湖心鼓而去。是幻境!扶璇熟知魅惑之术所创造的幻境,她还记得自己分明前一刻与那悬桥上的男子对峙,下一瞬便被拉入了这场幻境之中。这回过来的倒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人,却是颇为厉害的御师,竟也能创造幻境,拉她入梦。扶璇立刻站了起来,她知道只要是幻境必有出口,只要她心性坚定就能打破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