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不能走啊。&rdo;穆清终还是这么说。皇帝闭了闭眼睛,她依旧是不能走,如果可以,她便是要走了罢。&ldo;为什么不能走。&rdo;皇帝突然之间就无比耐心了,他问穆清。&ldo;我……家里东西还没找见,福伯也还没有安顿好……你还在这里……我走也该跟你说一声……我……&rdo;穆清语无伦次,透露出丁点心思便就紧咬着下唇闭上眼睛躺着。&ldo;睡吧,我饶了萧家。&rdo;皇帝道,掀开穆清身上的被子钻进去,他将穆清圈进怀里,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然后闭上眼睛。穆清所有的骇怕都来自与她自己,她甚至不知皇帝到底因为什么而生气,她自己给自己定罪,自己同皇帝求饶。萧家当然犯了大罪,萧铎当然犯了罪,如果萧铎没有犯罪,兴许穆清便是他的皇后,如果不是他的皇后,两年前她也逃不出宫去,甚至她还逃了两年之久,萧家犯了大罪,皇帝饶不了。然穆清语无伦次说&ldo;你还在这里&rdo;就这几个字,皇帝便让她睡下了,至于萧家,他同她说要饶了,也不知真假,总之皇帝终还是对于穆清莫可奈何,他连带了对自己的生气与伤心,连带了对穆清的生气与伤心和,心疼,皇帝躺在床榻外侧闭上眼睛。进宫一夜的惊心动魄,二日穆清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室里一片静默,皇帝不知踪影,只余下屋角四周的火炉旺旺的燃着。睁开眼睛发现室里只有自己之后穆清重新躺下去,她浑身都发软,眼下自己真正是毫无秘密,也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躲避都不能,皇帝知道了所有,连带她的还有萧家的,这时候她只能等着皇帝处置,昨日夜里种种仿佛一个荒诞离奇的梦,所有人都唱了一出惊世骇俗然后翩然离场,只有她脸都没打下不了场。父亲那样板正的一个人,祖父同高祖之间的事情该是将他折磨发疯,他一生都当得起&ldo;文正&rdo;二字,穆清知道祖父事情之后是全然的理解父亲当时同先帝撒谎的心情,他一生都活在生怕别人发现萧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阴影下,也一生都为萧家的名声而努力,却是晚年时候落了这样个凄凉下场,别说萧家名声,眼下连性命能否保全都说不定。皇帝昨日夜里说他饶了萧家,穆清听的不很清楚,那样一番闹腾还有说完那样一场话之后,她的神志就不很清醒了,最后的记忆只是皇帝躺在床上在暗里看着她,他身上混合了夜风与牛油火把味,隐约还有点他自己的味道,穆清便在那点味道里彻底昏睡过去。惶惶的躺了半天再无睡意,终究是要起身,穆清刚一坐起来,门口就呼啦啦进来了十余人,全是昨日她遣回去的那些个,今日不知怎的又来了。进来是端水的端水,端药的端药,烧暖炉的烧暖炉,捧着衣服的捧着衣服,所有器皿俱都是宫里之前用过的,伺候的这些人也是跟倦勤殿里一模一样的在伺候她,穆清看一眼心下复杂,总觉得皇帝该不是这样宽宏大量的人,还觉得,仿佛是,亏欠了他。她生活了两年的偏院里,原本是个清净极了的地方,这时候忽然就熙熙攘攘的不得了,经历了一团纷乱之后不等穆清开口,那十余人自去了别处,晌午时分,穆清就又是一个人站在了窗前。院里仿佛经过了一夜就入了深秋,藤叶枝蔓蓦地变黄,家学旁边的竹叶也开始泛干,秋风一吹便是一阵扑簌簌,穆清看着院里,幽幽叹一口气,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那年她还未被先帝选去的时候她每回进宫都住在攒花筑里,攒花筑窗前有几棵巨大的海棠树,那时候站在海棠树下的人单薄的同个纸片长条子一样,他长了一头好头发,还缠在了树枝上,瞪着一双奇黑的眼珠子简直要将人气死,一转眼,他就已经成了如今这样,同那些年单薄的少年再不一样,也不知攒花筑前的海棠树长得如何了,穆清恍恍惚惚一忽儿想这,一忽儿想那,然对于自己的往后是个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样子,往后她但凡还能在宫里,真的是一丁点脸面都没有,皇帝倘若能将萧家都饶过,她便是抱了万分的感恩伺候他,可,可仿佛他至于她,再不是个能说你我的样子了。就那么胡思乱想好长时间,一转眼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午时三刻,该是秀女进宫时候,太傅府管家早早就着人来偏院收拾,仿佛穆清真是太傅的女儿。临近午时三刻,穆清一身大氅站在张府大门前,身旁的马车四面皆是苏锦装裹,窗牖银丝绉纱,府里给穆清备了最好的马车,她是以太傅义女身份入宫。门前站了一地的人,太傅长子二子领着一众家眷还有一干小厮丫鬟们团团站着,可是独独不见太傅。穆清扫一眼众人,那些眼生的眼熟的人此时都站在门口送她,有些人甚至都未见过她,这时候站在门口仿佛她真是有了那一堆家人亲人,当年穆清进宫时候无人相送,这时候不由便红了眼眶,太傅不在,这两年得太傅庇护,终是感激,她垂了眼皮遮住自己眼睛,朝着大门一跪叩头,世事难料,此去经年,再见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