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一身大红棉袄的羊角辫丫头,在暮色中,远远瞧见一个并不算修长身材的人影,出现在自家屋外那条小路上。
不用猜,是江宁来了。
羊角辫丫头蹲下身,双手托腮,似乎有些不高兴,也就不像过去那样,飞奔上前热情迎接。
江宁当然也觉得奇怪,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来到屋前,他伸手摸一下她脑袋,并顺势提了提羊角辫,柔声道:“哟,茶叶蛋,咋了嘛?”
“别管我!”丫头扒开头上那只正在如同拔葱的魔爪,气哼哼地嘟囔道:“俺以为你调去了县城上班呢,也就再不用回横山呢!”
江宁乐呵呵的,挨着丫头蹲下,眯眼望向屋前那棵老槐树,轻声道:“茶叶蛋,过几日,就把那棵槐树砍了吧!”
“为何?挡了你家出门路还是长在这里碍你乡政府风水啦?”许茶叶没好气地反问道。
江宁面对丫头的冷言冷语也不恼,依然一副好脾气模样,耐心解释道:“听俺妈妈说,槐树属于阴树,不宜植于家门口,容易招来不祥之物。”
许茶叶懵了,追问道:“我出生时,这棵树就长得多高啦,也不见俺家有啥不祥之处,你怎么就觉得槐树有啥问题?是不是春节回家脑子玩坏啦?”
江宁心中暗想,你妈妈患疾多年,算不算不祥呢?你爸外出打工,总是赚不回几个铜板,算不算不祥呢?
党委书记抬手指着槐树下那条小路,小声道:“过不了几日,咱们就将修村级道路,你家门前这条小路就将修成宽阔大道,所以嘛,这棵树也将一并砍去。”
“修路?你说这条通往牛牯村的这条小路要修成水泥路?”丫头明显有些激动,瞪大眼睛直嚷嚷。
江宁点点头,眼睛被被脸上笑容挤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十分喜庆。
许茶叶扭头朝着屋里大喊:“妈,妈妈耶,江宁说要修路嘞!”
屋里很快走出一位少妇,袅袅而来,站在距离两人两步远的地方驻了足,也不说话,静静地瞧着乡党委书记后背。
江宁缓缓起身,顺手拉起蹲着的小丫头,朝着少妇轻声招呼,“你好,春月嫂子。”
吕春月抿嘴一笑,算作回应。
江宁指着门前小路,再次重复了与许茶叶所说之话。
吕春月似乎有些不相信,求证道:“此路过去顶多一里地就是悬崖峭壁,怎么可能修路?”
江宁脸色凝重,感慨道:“是啊,欲修此路,确实得耗费很大物力财力啊!可是,若不修的话,老百姓这辈子都莫想勤劳致富。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所以,无论多艰难,我都得想办法!”
“怎么想?老百姓凑钱?那得凑多少啊?”农家少妇一脸忧愁。
江宁没有正面回复,只是低头瞧着丫头许茶叶头上乌溜溜的黑发,拿手轻轻抚摸。
许茶叶笑道:“妈,咱爸今年春节不是挣回三千块吗?凑钱修路是好事呢!俺老师说,就是因为咱们横山自然条件太差,所以世代都穷。老师还说,谁能修好横山道路,他宁愿磕下几个响头呢!”
吕春节苦涩一笑,轻声道:“那是你爸给你准备的学费,后年你读初中了,万一去了县城读书,得花不少钱呢。”
江宁淡然道:“即使去县城读书,也花不了那么多呢。”
妇人闭嘴不说话。
稍作停顿,江宁继续说道:“春月嫂子,我曾经表态,茶叶蛋愿意去县城读书的话,就住我家,也不需要缴纳生活费,所以,你和大哥不用担心的。”
妇人抬眼望着面前的小男人,整整无语。
江宁似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未必我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早已将一张小脸笑得稀烂的许茶叶蹦跳起来,双手拍掌,连声叫嚷:“不不,江宁最乖啦,肯定说话算数的,我信,我相信啊,哈哈,妈妈,你也相信吧,只要他说过的事情,都一一兑现了,比如,给我带连环画,面见柳清波哥哥,还有还有,每月给你送来痛风药!”
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勾起手指计数。
吕春月伸手拉住女儿小手,淡淡道:“你有这个打算,那就修吧,老百姓都期盼着呢,我家当然全力支持,不说砍了这棵老槐树,就是需要拆房搬家,也是没有二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