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寒宸殿的旨意冰凉地飘上行刑台。
牧和和琴玉被一道处死,一个凌迟示众,一个上了断头台。谷风院和甘棠院蒙冤得洗,赏下的奇珍异宝沉甸甸,十几个仆从喘着粗气抬进了好几箱。
没有人知道,琴玉受刑前,我去死牢里看过她,她睁着灰白的大眼睛对我笑,在她身侧,阴暗冷涩的另一间牢房里,关着新入狱的牧和。
酸臭的飘尘飞舞,缺失阳光的黑色地狱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ldo;你不是女艾。&rdo;牧和突然恶狠狠地开口:&ldo;你是子午,重夏殿那个子午,姒少康的那个子午。&rdo;
素裙垂地,黑瞳里没有温度。
&ldo;你真蠢。&rdo;
&ldo;我来寒浇这里,是姒少康让我来和你接头的,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rdo;
姒少康让我们接头。
&ldo;你别装了,你就是姒少康的人,我们都一样。姒少康觉得寒浇这里你一个不够,所以派我来协助你,我这里还有姒少康的手谕,我藏在衣襟里了,你不信可以自己过来看。&rdo;他双手双脚被缚,用双腿蹭着努力往牢门外挪。
我没有动,他楞了一下:&ldo;来啊,你干吗?我又打不过你,你这么怕我干什么?你放心,这里没人,她……&rdo;他往琴玉的牢房方向瞄了眼:&ldo;明天就是死人了,无足挂齿。&rdo;
琴玉的眼里有些微的惊疑,不确定地看向我,又下意识地撇向阻隔了她与牧和的墙。我朝牧和走上几步,在铜阑干前站定。阑干里的少年瘦削单薄,头发稀疏黄乱,眸子里有一种狠辣的笃定,像极了年幼时的我。为了活下去可以使出任何手段,偷窃、抢掠、耍各种花招,如果我没有遇上姒少康,如今便是他这种模样:瘦小、敏感、果断、极端。
他说,姒少康让他与我接头。不错,我们这么相似的个性,一样的狡诈善变,一样的一肚子坏水,就是姒少康想要的那种人。
所以,姒少康下令让我们接头。
暗无天日的牢笼,只有他、我、明日就是尸体的琴玉,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再顺利不过的接头。
&ldo;牧和。&rdo;他望着我,眸色坚定,我把手抚上肚心:&ldo;你差点杀了我和我的孩子,听说你明天就要被凌迟了,我很开心。&rdo;
牧和呆住:&ldo;你什么意思?我是你这边的人,你要干什么?喂,你来看手谕,就在衣襟里,你来啊!来啊!……我是你选出来的人啊,子午!你搞清楚,是姒少康派我来的!姒少康!&rdo;
&ldo;我是女艾,过王的夫人,寒诺的娘亲。在大寒,和夏党余孽扯上关系,必死无疑。牧和,你死到临头了还妄想拉上我,这不可能。&rdo;
&ldo;你别装了,你装给我看有什么意思?子午!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救我出去,明天刑场上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去!你知道的,我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可以!&rdo;
正如他所说,他为了活下去无所不能,所以他可以毫不顾忌的投靠杀父仇人,叛变、再投靠。我曾被他的狡诈打动,认为他是可塑之才,但现如今,最明智的做法是将他彻底铲除。
他背叛姒少康了,我确信。
因为姒少康的确下令,让他与我接头‐‐在姒少康正式下令,与寒家全面开战以后。
产后小九来看我,告诉我牧景天一家曾追随相王,寒军大胜后,牧景天被杀,牧家上下老小具被寒浇奴役为仆,那年牧和不过十岁。我和他在那天就遵着姒少康的命令定好了计策,一要消了寒浇对我的疑心,二要尽早除掉了牧和。
我自觉大功告成,喜不自禁,没想到超值大礼包还在后头。
牧和之乱被血腥封口,木康淳昶之斗用暴力镇压,过邑总算结束了一段心惊胆战的日子,重回和平年代,大家忍不住要找一找乐子调节调节这么些天绷得快断的弦、颤得快抽搐的心。
最现成的乐子自然是诺儿的满月酒。身为寒王上位后首位直系孙辈,诺儿的身价和在过王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届时过邑重臣与有头脸的夫人们必将齐齐出席,说不定还会有来自斟寻的使臣。这可是个向过王和过王左右手大献殷勤的好时机,不论是大臣、女眷、各路杂人闲人都眼巴巴地候着这场满月酒。
用最公道最人性最寻常的思考方式去思考,满月酒上的主角想当然都必须是那个满月的小子啊,我这个满月小子他妈怎么也没想到到最后被众人围观的居然是我。
诺儿的满月酒上,我在剧烈的惊诧和极度不详的预感中被封为正夫人,荣冠后宫。寒浇亲手扶着我坐到了他身侧。底下几十个佳丽,浓的浓,艳的艳,带钩上珠玉叠坠,裙裾各色,繁奥纹饰流光溢彩。寒浇索然一扫,又将目光回到我身上,突然伸手,擦过深衣落在脑后绾着的髻上:&ldo;你这样梳,倒也很好看。&rdo;
我被无数双饱含深意的目光定着,略感尴尬,只能一个劲儿地抱着诺儿保持微笑。
宫内的如夫人们冷冰冰寒碜碜盯着我,前来献殷勤的大臣们游移不定地望着我,这位没有背景的艾夫人,居然就这么成了小皇孙他娘、过王他正夫人。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寒浇对我许过诺言,他说,要让我成为大寒最尊贵的女人。三大院的夫人个个身世惊人,她们尚且不是正夫人,我自是没资格做这个位子。但母凭子贵,如今我是整个宫里唯一为寒浇诞下子嗣的,他以这个理由封我为正夫人,别的夫人也不能不服。
放眼天下,除了纯狐王后,再没有哪个女人攀到我这个位子。寒浇对我的承诺实实在在去做了,只是一诺千金,我自觉命薄,无福消受。
这场满月酒后,单髻在过王宫里风靡了好一阵子。数千里外,重夏殿的主人闭门不出数日,再现世时原本就冷情的王者比往日更为萧索孤高,就连对着身边故人也少有了曾经的温和儒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远行
诺儿很快就长了开,小脸蛋上巴掌肉肉鼓得老高,总是引诱人要去戳一戳。寒浇平时总是一副阴测测的样子,王座高高在上,底下的都不敢正眼瞧他。诺儿不然,生来一副小肥胆,我使一万个眼色他也只是对我眨巴眨巴那含了一包泪的委屈眼睛,转头又扑到寒浇脖子上耀武扬威。
寒浇也没个正经,只要听这个小肉球奶声奶气叫声&ldo;父君&rdo;,什么君王威严,什么凛然霸气,通通甩得半个渣子不剩。
他们两个爷在前头嘚瑟,苦了我这个落在后头的,被一堆夫人包了个严实。东要怀疑怀疑我这个所谓的正夫人产后还得不得宠,西要打听打听小皇子需不需要后娘。我向来得各位夫人关照,此番也只得一一受了。
这整个宫的佳丽,只有一位格格不入,从不来关照我,与我相见只有微微一笑,清淡如兰。她的府邸虽也华贵,却因着主人的性子,比起别的院落,总少了几分脂粉气。
我们只在月初相见,她来给寒浇请安,寒宸殿外默默一拜。后宫妃子每月月初在主殿外给君王请安祈福,这是寒浞当年立下的规矩,因寒浇对这个不甚在意,没有几个夫人守下这个规矩。也只有弦茶这样的宫中老人,才能不多说什么,不奢求什么,风雨无阻的在每月月初来殿外拜上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