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你是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弗朗西斯。”
她没明白这句话在暗示什么,于是索性直击要害。
“怎么回事,”她说,“钱?”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上来就提到了钱。他们的经济状况在眼下这个时期还算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显示出手头拮据。他们办公室里的人员不够,业务又多得让他们应付不过来,但其实无论走到哪里,情况也都是一样,而上个月还有几个他们的员工从军队里复员回来了呢。另外也很容易想到会不会是他在隐瞒什么病情——他最近的气色不太好,一直都在超负荷工作,身体过于疲劳。然而尽管如此,弗朗西斯的直觉首先还是想到了钱,而且看起来她猜对了。
她丈夫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沉默了片刻,思考着。她本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钱——不过她也知道杰里米完全不会了解这一点。钱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意味着安定和持久——意味着义务和责任——意味着生活中一种明确的地位和身份。
对她而言,钱就是种被人随手扔在你腿上让你玩儿的玩具。她在经济状况阴晴不定的环境中出生和长大。她家养的马的表现能够达到预期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而当商人们不给他们放贷,爱德华勋爵被迫陷入窘境,体面全无地躲避那些找上门来的执达员时生活又会变得步履维艰。有一次他们只靠吃干面包撑过了一个星期,并且把所有的仆人都打发走了。另有一次他们不得不让那些执达员在家里待了三个星期,而那时弗朗西斯还是个孩子呢。她当时发现有个执达员特别招人喜欢,能跟她玩到一起,而且满肚子都是他家小女儿的故事。
一个人若是没钱,那么无非是去四处讨要,或者远走海外,要么就是依赖朋友和亲戚的接济度日。再不然就是有人能借给你一笔钱帮你挺过难关……
但望着她的丈夫,弗朗西斯心里明白,在克洛德这个家族里面,你不会去做这种事。你不会去乞讨,不会去借钱,不会去以其他人为生。(反之,你也别指望他们去乞讨,去借钱或者以你为生!)
弗朗西斯为杰里米感到非常难过,同时又为自己能够如此镇定自若感到一丝内疚。于是她决定用现实来帮助自己避开这些思绪。
“我们是不得不变卖所有的东西吗?公司是要垮了吗?”
杰里米·克洛德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畏缩,她意识到刚刚有点儿过于实事求是了。
“亲爱的,”她柔声说道,“告诉我吧,我猜不下去了。”
克洛德口气硬邦邦地说道:“两年前我们经历过一次很糟糕的危机。你还记得吧,年轻的威廉斯潜逃了。我们在重整旗鼓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接着继新加坡之后远东那边的局面又横生枝节——”
她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都不重要。那时候你陷入了困境。而你现在依然没能从困境中走出来吗?”
他说:“以前我都是靠戈登。戈登本来是可以把事情摆平的。”
她马上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当然。我不想责备那个可怜人——归根结底,为了一个漂亮女人而失去理智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如果愿意的话他凭什么就不能再结一次婚呢?然而他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完,没立下一份正经遗嘱,也没安顿好他自己的事务就在空袭中丧了命也真是够倒霉的。事实是,无论身处何种险境,人压根儿就不相信送命的会是自己。炸弹通常都会落到别人脑袋上!”
“抛开他去世不说,我其实是非常喜欢戈登的——而且也以他为荣,”戈登·克洛德的弟弟说道,“他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那一瞬间……”
他没再往下说。
“我们会破产吗?”弗朗西斯带着聪明的关切问道。
杰里米·克洛德几近绝望地看着她。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应付起泪眼婆娑和惊慌失措来可能会好得多。这种冷静超然又实实在在的兴趣彻底地把他击垮了。
他没好气儿地说道:“比那个可糟糕多了……”
他瞧着她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心里掂量着那句话。他心中暗想,“再有一会儿我就不得不告诉她了。她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非得知道不可。或许她都不会相信。”
弗朗西斯·克洛德叹了一声,在她的大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
“我明白了,”她说,“是挪用公款。或许就算我用词不当,也是那类的事情……就像年轻的威廉斯一样。”
“是的,只是这一次——你不明白——我得负责。我挪用了交给我负责管理的信托基金。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掩盖得很好——”
“但是现在整件事情就要败露了?”
“除非我能弄到必需的钱——还得快。”
他感受到了一种这辈子前所未有过的羞愧。她又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呢?
此时此刻她表现得安之若素。但另一方面,他想,弗朗西斯从来都不会大吵大闹,也从来不会怨天尤人或者责骂训斥。
她皱着眉头,用一只手抚着脸颊。
“真是气人啊,”她说,“我自己是一点儿钱都没有……”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还有一份你的婚前财产协议呢,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