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雯丽瞪了他一眼,把哭了的儿子抱起来哄,一边说黎井衡,“你这当爹的,人医生还什么都没说呢。”
黎井衡睡了。
蒋雯丽抱着孩子去另一个房间了,又喂了一顿奶,换好了尿布,孩子又很安静,他的一双眼灵气,柔软。身体软乎乎的,奶味很重,小手总要伸上来摸妈妈的脸。
“我们清扬才没有病,对不对?等你再长大点儿,妈妈带你去找医生。”
自那天之后,蒋雯丽明显感到黎井衡的话更少了,回来的一次比一次晚,总是很焦虑,偶尔看几眼孩子,但没再抱过。
两个月过得很快,蒋雯丽的身体也基本恢复了,比临产时瘦下去很多,气质不错。这天,她穿了一件黑白格的呢子大衣,顶着刺骨的冷风站在了人民医院门口,其实风可能没那么冷,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来时给这个叫做陈人间的医生打过电话,听上去是个上了年纪的医生,电话里简单说了下情况,便约在今天见了。
蒋雯丽一个人抱着孩子,几经周折,终于见到了陈人间。这是个一眼看上去已经有50岁的男人。皮肤有些黑,但双眼特别有神,很精神,给人的感觉和蔼。
拿着蒋雯丽给的体检报告翻了翻,看了下日期,问蒋雯丽:“孩子体检了几次?”
“他早产,这应该是第四次了。”蒋雯丽答。
“前几次都没有问题?”陈人间又问。
蒋雯丽摇头。
“做核磁看看吧。”陈人间说,低头看那几页纸,翻了又翻,说不出什么。
蒋雯丽这天就在陈人间的诊室等了很长时间,听说今天他不出诊。
拿着核磁的片子出来之后,蒋雯丽第一时间凑上去看。看不懂,就看一个又一个的格子,灰白色,有点瘆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丈夫不来一起吗?”陈人间问。
“他忙工作。”蒋雯丽带着些不好意思道。
陈人间点点头,把片子举在面前,冲着蒋雯丽说:“就目前的片子来看,孩子很可能是前额叶受损,其它看不出什么。”
蒋雯丽瞪着眼,也听不明白,只问:“啊!那是什么?严重吗?少见吗?”
陈人间顿了顿,“单指额叶病变的话,倒不能说是少见。只不过,额叶是大脑发育中最高级的部分,它的功能包括很多,记忆、判断、思考等等……我们一般见到的很多脑部的疾病,例如癫痫,脑瘫,脑瘤啦,都和额叶功能遭到病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显然不是小问题。”
蒋雯丽听着,只觉得脊背发凉。陈人间说完,她立马就问:“陈医生,您只需要告诉我,能治好吗?”
陈人间突然沉默,几十秒后语气沉沉:“你要担心的,不是它能不能治好,而是你本身,有没有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这类问题可不是对症下药这么简单,属于先天性的,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将来孩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状态。家族有遗传史吗?生产过程有出现问题吗?”
蒋雯丽想了想,摇头,“他除了早产一个月,生下来很小,在保温箱里观察了几天之外,没有任何问题。他很能吃,医生说他求生欲很强。”
陈人间听着,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些病,说句不那么好听的,大多只能是控制,治愈的话,不大可能。这么小就发现了问题……果然,人和人都不同呐……我呢,也只能是综合一些以往见过的例子来给你讲,以后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蒋雯丽突然只感到心发生的疼,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候的心情,很沉,很沉,好像站在海的中央,一直往下沉。怀里抱着孩子,不由的把眉都拧到了一起。
医院的气氛让她不自在,此刻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已经让她感觉到了能承受的极限,转身要走,结果陈人间突然叫住她。他说了一段让她云里雾里,想清楚之后却难以接受的话。
只见,陈人间的一双眼此刻染了些杂色,似乎也是犹豫了许久才说出口。他说:“如果条件实在不允许,往后又要为治疗疲惫奔波,花费大把的精力和时间,那你要想想办法了,有些福利机构会收这样的孩子。你一定要为小孩或者自己考虑清楚。孩子可以再生,我看你一个人来,不大容易。”
陈人间言外之意,是病这种东西,没有人会有十分把握。他说出这一番话,自己也有些错愕。但他当了太多年的医生,如今年过百半,见过了太多难以入眼,令人窒息,令人绝望的事情,所以他想帮眼前这位年轻的妈妈出些主意。
可是事实又是这样的,无论人、事,言语,从来无法尽善尽美。对于下一秒而言,每一个上一秒都是泼到土地上无法再装回来的水。
到底是什么样的,究竟为何会对一位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五十岁的陈人间一时还没有想清楚,或许是本能,但绝不是本性。
不可否认的是,事实证明,很多年后,他依旧在为了今天这一番话全力弥补着什么。
蒋雯丽死死地抱着手中的孩子,强忍着某种随时会迸发出来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回去的路上,h市下起了雨夹雪,天空是灰白色,茫茫的一片。
雨夹雪颗粒细小,伴着风,打在脸上,针扎般的刺痛感,更入骨了。
此刻,蒋雯丽行步都觉得无比艰难,她的心早就揪成了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