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你再打我几巴掌。
他拼命忍着想要将她拥入臂弯的意念,牙关微微打磕,一字一句说的痛彻心扉:“不要这么想,你对我足够情至义尽,襄王说的对,当初不过是我的运气比他好一点,认识你早一点,仔细想想,只有他那样雄韬伟略的才堪配你,你和他才应该是天造地设。”
定柔攥着伞柄的指尖冰冷,伞外飞溅的雨沫沾湿了鬓边几缕发丝,泪水急急冲刷着视野,使力咬着唇。
宿怨化解,他倾尽了胸臆中的话,问起了可儿:“我能见见她吗?听说,长得像你,被教养的很好。”
定柔点头:“当然可以。”
我回去就让人回宫送信,可儿和玥儿前几日来道观看小弟弟,定柔私下将安可拉到一旁说了生父的事,孩儿长大了,有了分辨是非的心思,安可本来十分抵触,怨恨生父害的母亲险些丧命,定柔将从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母亲与生父之间并非孽缘啊,也有过短暂的两情相悦,只是缘浅而已,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旧恩,人生没有绝对的功过,她也并非怨念之中生下的孩子,我们都应该学会容纳过往,正视自己。
这几日,想来可儿也释然了。
雨势小了许多,陆绍翌将伞收起来,却是不得不走了,脚下似有万钧重,对着心爱的女人,最后唤了一声:“娘子”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便是刀劈斧砍我,也不在你怀娠大肚的时候离开你一步
回到陆府雨已息了,瓦檐滴滴答答,李氏焦急地等在回廊,陆绍翌下了马失魂落魄地步入内院,见到母亲,唇角展开一个苦涩的笑:“娘,我要成亲。”
以后,我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活着。
第三日可儿答应了见生父,陆绍翌等在宫门外,父女俩隔着舆轿的珠帘相望,最亲密的骨肉血脉却是满眼陌生,待了一日,夜晚回了道观,定柔问起,可儿笑了笑,答:“还行罢。”
定柔摸着女儿的额发:“来日方长。”
皇帝这日晨起从道观奔马回宫,下了地正要进殿更换朝服,小梁子急报:“昨天您走的急,来不及通禀,慕容府出事了,楚国夫人的汤羹被人下了砒霜,幸好太医救治的快,保住了命,姚氏少奶奶不见了,说是畏罪潜逃了。”
皇帝惊道:“不可能是她!定是被人陷害了!慕容康呢?慕容姝呢?”
小梁子道:“四国舅一直侍奉在楚国夫人病榻前,慕容九姑娘为母亲尝汤药,也中了毒,幸而只喝了一勺。”
皇帝眼皮一跳,骂了句:“草!谁让你们救治她的!让她去死就是了!”
肯定是她,这个女人够狠!连自己都舍得下手,就为了栽赃姚思绾,她接下来不知要寻机干出什么事来。
慕容槐病故之后静妍打着为父守孝的由头不肯离去,户部司催了几回,无不是哭哭啼啼,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逼得急了,竟吐血了,太医切了脉查不出病因,猜测是咬破口舌出的血,因温氏在病中,不敢过分刺激了,加之皇帝要整顿吏治,忙不暇接,这才搁置了,只命人监视慕容府。
不过几日竟闹出这一幕来。
京畿府已派人去了,正在满城搜捕姚思绾。
皇帝吩咐小梁子:“叫他们回慕容府搜,肯定没出了府,别是被加害了,慕容姝,让宫正司的女官去,把她带到陵园给慕容槐结庐守孝去罢。”
这娘们,让皇帝有种满手荆棘的感觉,难不成非逼着下阴手?委实不想沾慕容家的血了。
小梁子领命去了,皇帝穿戴好了朝服,小柱子忽然从外头跌跌撞撞进来,扑通跪了地:“陛下,襄王爷病危了!”
今日朝会改到了晚间。
皇帝急急乘马到了襄王府,奔入寝殿,御医们围在外殿神色焦虑,见到他来,稽首叩地,郑太医这才道出病况实情:“陛下,王爷一年半前就已病发,一直命臣瞒着您臣等尽力了”
皇帝第一次听说了“虫蠹”这种恶毒稀奇的手法,将人的骨髓慢慢蛀蚀空,气血枯竭而亡。
太医齐声说:“王爷已油尽灯枯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皇帝脚下一眩,险些跌倒。
耳边嗡嗡嗡地作响,一个意识想着,谁?是谁?
襄王昨夜回府晕厥在轿子里,昏迷到下晌才醒转,张开眼,榻边一个伟状的身影,正凝视着他,满眼沉痛。
干裂的唇轻轻一动:“哥”
皇帝端过襄王妃呈来的药碗,吹着浓黑的药汁儿,一边怪道:“你为甚瞒着我,定柔的师姑是医中圣手。”
襄王只穿着薄绸中衣,靠着几个圆枕坐起来,双眼的乌青再也无法掩饰,苦笑道:“我私下拜访过师太,她说要配置生髓丸,缺一味极乐鸟的脑髓作引子,我派人去寻了,一直没寻到,但师太说此药也不过扬汤止沸,延续一口气而已,许是我命该如此。”
皇帝咬的腮边硬邦邦,眼底漫上一阵热意。“妈的!到底是谁!”
襄王喝了药,望着亲密无间的手足,至亲敬爱的哥哥,这半生灼艾分痛,惺惺相惜,不由得思绪万千,眼前浮现旧时的一幕幕,两个稚童从懵懂到少年。
笑道:“还记得吗,那年你还是太子,我们出去驰马,一时忘情撒了欢,直跑出了十里地,羽林卫都跟丢了。你说,若每刻都这样多好,恣情洒意于天地间,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1,胜过万千摧眉折腰,那时我就知道,哥哥心是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只是这一生,这一生终究是被束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