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得意得不行,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你上次不是要一个毒入肺腑吗,罗布麻里边有种成分,专门喜欢在脏腑堆积,但其实它还有提味的妙用,索性我这次就在毒里混了些香料,人人都觉得花椒又麻又辣,经常在麻药里加花椒皮,但却不知道花椒籽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味辛温燥,可散寒止痛,对你们长居林中的体质改善是最好了……”一提到草药医理,小六脸上有了一层光,相柳看她得意地滔滔不绝,口中的饭变得出奇地好味,也不知道真是拜这些大荒罕见的香料所致,还是因为……一起吃饭的人。
相柳趁她说得忘了动筷子,作势要拿筷子去偷夹她碗里的肉,小六瞥见,将自己的饭碗护得死死的,相柳更凑近一点,小六躲不过他便开始反击,也要去夹他碗中食物,“你吃你吃,新鲜的毒粉,药不倒我还药不倒你吗?”,相柳说着,有恃无恐将碗伸到她面前,小六笑得奸诈,“也不看看那是谁配的毒,我当然有解药!”,相柳一想还真是,忙也将自己的饭碗收了回来,就这样,你要抢我一块肉,我便惦记你一口米,二人将两碗饭吃成了一碗饭,再分不出彼此。
打打闹闹的,时间过得格外快,一天便这样过去了。小六以前听说山中无岁月,想来说这话的人,恐怕当时身边也有相柳这样一个人相伴,笑闹也好,闲坐也好,各有各的乐子,就像此刻,相柳在处理毛球投递的新鲜军务,而自己就盘腿坐在榻上,看着那张脸也是好的。
敏锐如相柳,当然知道有目光在看自己,那目光似乎有了实体,一会扫过眉峰,一会停在眼尾,一会划过自己的脖颈到了胸口,一会,又好像定在某处……
再不制止她,只怕这目光要开始扒拉自己的衣服了。相柳知道小六最怕闷、怕无聊,于是一入了夜,趁巡逻兵换岗的间隙,拉了小六掩在自己阔大的外袍披风里,二人坐在毛球背上,说走就走。
小六以前总拿回春堂里的男人,当成自己在世间短暂的相伴,但与相柳朝夕相对的这一日,与回春堂的生活完全不同,小六第一次遇到一个人,他照顾自己安排自己,但也尊重自己;他划了界限定了规矩,又一再对自己的闯入妥协退让;他聪明通透似乎什么都知道,但依然愿意打开怀抱去接纳;他饱受争议连身边人都不甚待见他,但他依然不会恃强凌弱滥动武力,甚至他对神农军上下,依然肯付出一片真心,小六想起今天看到他祭出的冷色焰火,那焰火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似冰冷,但却有比他人更热烫的底色。
小六突然替相柳觉得委屈,趁他专心驱策毛球,装作一个没坐稳的样子,偷偷用力拥抱了他一下。
二人就这样随毛球四处地飞,等毛球今天的运动量差不多了,放他们在一片空旷的小岛上,相柳生了火,又把披风给小六系上,“别药品还没到手,我的抵押物先冻挂了。”
小六似乎有些习惯了,这就是相柳,做了好事还偏要嘴巴刻薄的相柳,生怕别人发现他善良赤诚的相柳,于是总要故作冰冷地伪装,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不过小六曾经听清水镇说书的讲过,这九命相柳原是深海大妖,受天地蕴化,是不世出的世间怪力,每一代只有一只独活,从蛋里诞生,小蛇妖破壳之前,上一代早已死去。
这么说,他是一个妖学着长大,一个妖学着自保,一个妖学着如何去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数百年来连个同类也没有,甚至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小六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这世间像自己这么倒霉的人、像自己这样孤寂的人,也许还要算上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