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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吃人的老虎当然也忌讳。于是北方叫大虫，温州叫大猫，长沙则把腐辱叫猫辱，把府正街叫猫正街，好像老虎一改名，就不再张牙舞爪，全变成&ot;乖乖猫&ot;了。但&ot;虎背熊腰&ot;不能说成&ot;猫背熊腰&ot;，&ot;虎头蛇尾&ot;不能说成&ot;猫头蛇尾&ot;，&ot;虎踞龙盘&ot;当然也不能叫&ot;猫踞龙盘&ot;，而&ot;猫视眈眈&ot;或&ot;不入猫穴，焉得猫子&ot;就更不像话了。其实虎比猫好。猫总给人谄媚的感觉，虎则象征着生气勃勃，威武雄壮。要不怎么叫&ot;生龙活虎&ot;呢？实际上，虎劲、虎气、虎步、虎势、虎彪彪、虎生生、虎头虎脑，都是好词。所以，就连忌讳说&ot;虎&ot;的地区，也不忌讳说老虎钳、老虎灶。当然，虎也有不好的地方。比方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不过，现在大小算个人物的，都牛逼烘烘，惹他不起。不要说&ot;老虎&ot;的屁股摸不得，便是&ot;小猫&ot;的屁股，也不好随便乱摸的，换个说法又能如何？

既然连&ot;龙腾虎跃&ot;的&ot;虎&ot;都忌讳，输钱的輸，苦难的苦，倒霉的霉，便更在禁忌之列。于是广东人便管&ot;丝瓜&ot;叫&ot;胜瓜&ot;，管&ot;苦瓜&ot;叫&ot;凉瓜&ot;，管&ot;糙莓&ot;叫&ot;士多啤梨&ot;。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几乎没有一个外地人听得懂。但如果你对广州人说：&ot;不就是糙莓吗&ot;，他们立马就会叫起来：&ot;衰过你把口！乜&039;霉霉&039;声啊！&ot;

蚀本的&ot;蚀&ot;当然也说不得。这是全国各地都视为禁忌的。蚀本也叫折本。折，读如舌。所以&ot;舌头&ot;也不能说，得叫&ot;口条&ot;，苏州话则叫&ot;门腔&ot;。广州人、温州人和梅县人不但不肯&ot;折&ot;（蚀），还想有赚，便叫猪利、猪口赚和猪利钱。南昌人更绝，干脆叫&ot;招财&ot;（四川人也这么叫）。结果，猪舌头、牛舌头都不叫舌头，只有战争中抓过来问情报的俘虏才叫&ot;舌头&ot;。谁要是当了&ot;舌头&ot;那就没好果子吃了。

社会方言中也有忌讳。

店家忌&ot;关门&ot;（破产倒闭）。于是吴语便把晚上关门暂停营业叫做&ot;打烊&ot;。烊的意思是熔化金属。店家白天收的都是碎银子，晚上得把它们熔化了铸成大元宝，当然要&ot;打烊&ot;了。所以&ot;打烊&ot;不仅不是&ot;关张&ot;，简直就是&ot;招财进宝&ot;。即便当真破了产，也不能叫&ot;关门&ot;，得叫&ot;歇业&ot;，意思是先歇会儿，回头再来。

船家忌&ot;翻&ot;，忌&ot;沉&ot;，忌&ot;滞&ot;，忌&ot;住&ot;，忌&ot;搁浅&ot;。因此&ot;帆&ot;得叫&ot;篷&ot;，&ot;幡布&ot;得叫&ot;抹布&ot;或&ot;云转布&ot;；&ot;盛饭&ot;得叫&ot;装饭&ot;、&ot;添饭&ot;。&ot;箸&ot;因为在不同的方言中与&ot;沉&ot;、&ot;滞&ot;、&ot;住&ot;音近，就变成了&ot;筷子&ot;，甚至变成了&ot;双桨&ot;（粤东）。此外，吃饭的时候，不能把鱼翻过来，也不能把筷子搁在碗边上。稍有不慎，便犯了忌讳。

戏班则忌&ot;散&ot;。但凡谐音&ot;散&ot;的，都得改别的词，比如雨伞就得叫雨盖、雨挡、雨拦、雨遮，还有叫&ot;竖笠&ot;和&ot;聚笠&ot;的。有一回新凤霞在后台说：&ot;我先歇歇！刚跑到这儿，浑身都是汗，累得都散了架子了。&ot;话音还没落，把头李小眼就大吼一声&ot;忌讳&ot;。接着又说：&ot;你他妈的还是在戏班长大的，怎么这么外行哪？这个字是戏班儿的忌讳，你不知道哇？你怎么不说是拆了架、碎了架？&ot;拆了架、碎了架是个人的事，散了架可是戏班里最大的灾难，所以新凤霞非挨一顿臭骂不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ot;散&ot;不能说，不但连带着&ot;伞&ot;成了忌讳，就连&ot;三&ot;也有了麻烦。方言中带&ot;三&ot;字的词似乎都不怎么好，比如三只手、三脚猫。上海话就更是如此。瘪三、猪头三、勿来三、弹老三（死），都不好。其实这是赶巧了，并没有什么内在联系的。人都是两只手，靠两只手劳动谋生。扒手小偷暗地里藏着一只，专门窃取不义之财，当然是&ot;三只手&ot;。猫都是四条腿，四条腿的猫才能抓老鼠。一只猫如果叫唤起来像只&ot;猫&ot;，&ot;老鼠&ot;却抓不到一只，当然是&ot;三脚猫&ot;。至于&ot;猪头三&ot;，不过是&ot;猪头三牲&ot;的缩语，意思是牲口、畜生；而&ot;勿来三&ot;则是&ot;事不过三&ot;的意思。男人女人做爱，一夜之间，最多两次，勿来三。如果居然来了三次，那就是&ot;来劲&ot;了。所以&ot;来三&ot;也有&ot;来劲&ot;的意思，比如&ot;迭个人做事体牢来三咯&ot;。有人说&ot;来劲&ot;一词是从ji院里传出来的（肖复兴《说北京话》），我怀疑&ot;来三&ot;也是。

忌讳&ot;四&ot;的似乎只有广东人，北方人不怎么忌。北方人送礼，常常是四样，叫&ot;四彩礼&ot;。他们的酒席上，也常常是四凉四热，四大件四冷盘，还要吃&ot;四喜丸子&ot;。&ot;五&ot;和&ot;七&ot;也不忌，但也不特别喜欢。特别喜欢的是六、八、九。六谐音禄，八谐音发，九谐音久，是全国各地南方北方都喜欢的。其中，做官的特别喜欢&ot;六&ot;，经商的特别喜欢&ot;八&ot;，当皇帝的则特别喜欢&ot;九&ot;。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姓王又排行第八的，就最好不要叫他&ot;八爷&ot;。&ot;八婆&ot;也不能叫。在粤语中，&ot;八婆&ot;是指那些爱管闲事又神神叨叨令人讨厌的女人，也叫八卦婆，相当于北京的&ot;事儿妈&ot;。如果这女人是姑娘家，就叫八卦妹或八妹。八婆或八妹是不会让你&ot;发&ot;的。所以广东人也不喜欢。

三、说一不二

都不怎么喜欢的是&ot;二&ot;。

在各地方言中，&ot;二&ot;字打头的词都不咋的。不是二流子、二赖子、二混子，就是二杆子、二愣子、二毬货，要不然就是二百五、二皮脸（不知羞耻的人）、二五眼（没有眼力的人）、二把刀（即半吊子）、二二丝丝（优柔寡断）、二拉八当（犹犹豫豫）。此外，二心（异心）、二乎（匣缩、犹疑、没指望）、二话（阴阳怪气的话）、二婚头（再婚者），甚至二郎腿、二道贩子，也都带着贬义。再如成都话&ot;二不挂五&ot;（不正经）、南京话&ot;二五郎当&ot;（马虎）、西安话&ot;二腻八争&ot;（做事懒洋洋），都是。二字打头的，也就二锅头还凑合。

其实说&ot;一&ot;的也不见得都好。一言堂、一窝蜂、一锅粥、一团糟就不好。一败涂地、一筹莫展、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也不好。但人们就是喜欢&ot;说一不二&ot;。

为什么&ot;二&ot;不招人喜欢呢？因为谁都想当&ot;一把手&ot;，当&ot;老大&ot;。老大老二，说起来差不太多，实际上地位差得远。比如&ot;二房&ot;就不如&ot;大房&ot;，甚至不如&ot;三姨太&ot;。事实上一说到&ot;二&ot;，就有低人一等，或者差劲、不够档次的意思，比如&ot;二手货&ot;、&ot;二婚头&ot;。二手货未必就不好，二婚头也没什么不光彩，但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吃了亏，至少意味着没钱没办法没能耐。有钱谁买&ot;二手货&ot;？有办法谁娶&ot;二婚头&ot;？有能耐谁愿意当&ot;二把手&ot;？不能&ot;一&ot;，只能&ot;二&ot;，总有那么一点&ot;沦落&ot;、&ot;屈就&ot;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