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紫凝对这七皇子没有半点好感,原因很简单:明知无尘已疯却还让那畜生上街伤人,哪怕不是有意为之,也同样要承担监管不力之责。而且见无尘已死,他那恼羞成怒的样子摆明了是要让人给那疯马偿命,幸亏当天是她遇上了,若是换了别人,指不定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呢!
可是,不管是有多么不喜欢,沐紫凝都始终以礼相待,该备茶备茶,该请坐请坐,无一怠慢。说话间,微艳的嘴角始终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算不得明显,却能让人觉出笑意。虽然有皮笑肉不笑的嫌疑,却表现得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刺来。
沐紫凝的反应并没有让沐锦基感到意外,虽然他们上午的‘会面’确实不怎么愉快。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一个久居宫外的黄毛丫头,虽然贵为公主,但是一无实力二无势力,想来也是不敢与他作对。
原来,在集市吃了亏后,沐锦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便派了人跟踪沐紫凝的马车,打算伺机报复。却不想她们三人吃过饭后,竟直奔皇宫去了。派去的人回来禀告,沐锦基这才知道沐紫凝的身份。在得知她竟是汝宁公主之后,沐锦基也曾有过几分担心,毕竟小时候总听人说汝宁公主是父皇最chong爱的女儿。若是这丫头跑到父皇面前告他一状,那他不是既痛失良驹,又在父皇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思来想去,沐锦基这才打算备上好礼去一趟金枝殿。若这汝宁公主还余气未消,他便送上礼物聊表歉意,以防事情闹到沐燿天那儿去。若她已不在意,这礼也可作为是见面礼,表一表作为兄长的心意。于情于礼,于公于私,他都该到金枝殿走一遭。
于是,沐锦基不请自来,金枝殿迎来了第二位皇子。而在招待沐锦基的过程中,沐紫凝绝口未提上午集市上的发生的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沐锦基很满意,临走前留下一柄做工精细的玉如意作为礼物。沐紫凝也不推辞,道谢之后便让绫罗把东西接了过来。
沐锦基走时,沐紫凝还是将他送到门口。等沐锦基上了马,沐紫凝便挥手与他作别。“七哥,代我向宣妃娘娘问好!”
“好,你回去吧,咱们晚间再见!”沐锦基爽快应道,之后便驾着马儿扬长而去。等沐锦基走后,沐紫凝当即转身吩咐五儿:“若再有人来,便说我乏了,今日不见客。送来的礼一律收下,录好礼单即可。”
说罢,沐紫凝领着绫罗就进了屋。五儿领了命,然后回到正厅用漂亮的行书在礼单上写下:七皇子——玉如意一柄。
回到房间,沐紫凝立马瘫在了床上。伸手用力揉着已近僵硬的脸,沐紫凝真想马上回国安寺去。一直随性惯了,她一时间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也不想去适应这样的生活。在这宫里,主子们端着高贵端庄的仪态笑对众人,奴才们腆脸赔笑为求苟活安稳。揣着各自的心思,谁没戴着一张面具?若撕了这面具,他们可还认识自己是谁?
沐紫凝好怕,怕自己也成了那样的人。刚才在外面,她虽然镇定淡然的应对着沐锦基的旁敲侧击和有心之语,却也打心底里讨厌那样的自己。若是要依着沐紫凝的性子,她纵是不会与那七皇子多说半句。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刚回宫就为自己树敌。
不求左右逢源,只愿独善其身。这是娘亲以身作则教予她的处世之道。
“乏了就歇会儿,可不能在晚间的宴席上没精打采的,让人看了笑话。”以为沐紫凝是真的累了,绫罗便来铺床弄被,让她好好歇会儿。沐紫凝翻身坐起,愣神片刻后来到桌边坐定,同时招手示意绫罗不要忙活了。
“怎么了?”看出沐紫凝有心事,绫罗便来到她面前问道。沐紫凝张嘴刚要说话,房门却突然开了。鸳鸯穿着浅粉色的烟绯宫裙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套宫裙,是为绫罗准备的。
“听说七皇子来了?”将手中宫裙交给绫罗之后,鸳鸯便坐下来问道。
“是啊,而且你知道这七皇子是谁吗?”绫罗接过话头反问,倒让鸳鸯愣住了。七皇子是谁?不就是皇帝与宣妃娘娘所生的沐锦基吗?
见把鸳鸯问住了,绫罗不禁有些得意,“告诉你呀,这七皇子就是咱们上午在市集遇见的那个富家公子。怪不得那么横呢,原来是皇子。”
“哦?”鸳鸯有些意外,赶紧扭头望向沐紫凝紧张的问,“你不会闭门未见吧?”
然而沐紫凝捧着茶杯对鸳鸯的话充耳不闻,不知道在想什么。
“才没有,公主接见了他,还备了好茶招待着,无半点不周之处。”见沐紫凝不说话,绫罗便代她回答,并绘声绘色的将沐紫凝与沐锦基的会面详细的说了一遍,话毕,还不由得感慨道:“公主比咱们想的要懂事得多,凡事心中自有分寸,看来咱们的担心太过多余了。”
“是么?”鸳鸯担忧的望着径自发呆的沐紫凝,心里却不似绫罗那么乐观。宫中的风浪才刚刚开始,纵使公主聪慧过人,却始终不擅心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想安然度日,看来还是得离开这皇宫大院才是上上之策。况且,咒印之事已不容再拖,既要掩人耳目还不能让沐紫凝察出异样,可得好好计划一番才是。
“如今咱们回了这皇宫,若遇到什么事,自然不可再由着性子来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这儿,但这就是命,是你生在皇家而逃脱不掉的宿命。你且先宽心,过些时日,咱们便可跟皇上说说,出宫去游玩一遭。御城的夏天极热,若是能去南城避暑,那就再好不过了。”鸳鸯宽慰着沐紫凝,之后又扭过头望了绫罗一眼。
刹那对视,绫罗便看透了鸳鸯的心思。到南城避暑,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理由,而且正大光明的去,也能省不少事。
“对呀,听说南城的海景乃淄鸿一绝,不去看看实在太可惜了。而且,公主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呢!”绫罗热情的在一旁帮腔,沐紫凝若有所思的点头,心却全然不在南城之景上。
确实,她活了十七年,从未见过海。但是对这海,她却不陌生。犹记得年幼时,娘亲常跟她说起那一片泛着波澜的蔚蓝,还有浸透在空气中的湿咸。海鸟滑翔在海面上时就像没有丝线牵引的风筝,晨夕朝暮时,太阳会把辽阔的水面映成火苗一样的温暖。
虽未曾亲眼看见,但是沐紫凝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而且时至今日,她都还清楚的记得娘亲在说起大海时眼中浮现的向往。只是,娘亲从未提过要带她去海边看一看。每当她主动提出要去,娘亲也只是浅浅一笑,接着转移话题。
毕竟那时年少,也就没有想那么多,如今经鸳鸯一提,沐紫凝才觉得不对。娘亲本是沂州人士,嫁入宫后与娘家人的联系甚少,几乎少到没有。沂州毗邻南城,都是临海城池。娘亲既如此思念家乡之景,为何不回乡看看?妃子入宫后虽然被禁皇城无要事不得外出,但是每年还是有两次回乡探亲的机会。然而自沐紫凝记事以来,就从未见宁妃离开过皇宫。
明明心中挂念,明明有机会回去探视,娘亲为何始终要呆在这深宫之中?沐紫凝不理解,由此生出了去沂州走一趟的念头。
她想去看看娘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沐紫凝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了鸳鸯和绫罗听,两人虽无异议,但是神色间却透着沐紫凝无法理解的慌乱,就像是在害怕什么。
不过,那慌乱很快就被刻意掩去了。沐紫凝没有去问,心里却觉得此次回宫后鸳鸯和绫罗俩人有点奇怪。她们好像很紧张宫里的生活,甚至对宫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好像随时有人会加害她们一般。可是她沐紫凝离宫十年,未曾与任何人结过仇怨,鸳鸯她们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
沐紫凝满心疑惑,但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相伴十余年,她深知鸳鸯等人的个性。若是应该让她知道的,即使她不问她们也会主动交代;若是不该让她知道的,哪怕她再怎么刨根问底也定然问不出结果,因为鸳鸯她们觉得,她知道与否根本没有差别,从小在呵护中长大的公主殿下,什么都做不了。
确实,从小沐紫凝就被鸳鸯她们安排好了一切。虽然近几年要稍好些,但是离了她们,沐紫凝便像被束住了手脚。老实说,沐紫凝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另一边,带着宁妃嘱托的鸳鸯等人对沐紫凝可谓是极尽用心力求周到。但是她们显然忘记了,沐紫凝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十年,成长的不只是人,还有人心。沐紫凝逐渐明白了,有些答案,已经不能再指望别人交出来,而是需要自己去寻找。不过,在找出答案之前,她得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她必须让鸳鸯相信,她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沂州在南,御城在北,两城相隔何止千里。若真要去,便要早作准备,依我看……”
“鸳鸯。”鸳鸯回过头说起南行一事,一直沉默的沐紫凝却突然起身打断了她。“帮我从父皇送来的滋补药材中各挑一份最好的,装好了送去东宫。太子妃已有孕在身,待产后服用这些补药再好不过了。另外,再备一份相同的送往鸾仪宫,告诉宣妃娘娘,就说我晚些过去给她请安。”
吩咐完毕,沐紫凝旋身来到妆台前径自梳妆,绫罗本想说什么,却被鸳鸯拦住了。冲绫罗摇头示意,鸳鸯这才转身离开。
看来,她真的小看这个小公主了。也许绫罗说得对,她们担心的太多了。